“哐当——！！！”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那辆本来就快散架的橘黄色垃圾压缩车，终于在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坡尽头彻底趴窝了。
车头撞在了一块风化的花岗岩上，前保险杠耷拉下来，像是一条吐出来的舌头。引擎盖下冒出滚滚白烟，那是水箱爆了。
“咳咳咳……我的亲娘嘞……”
驾驶室里，陈三爷推开车门，连滚带爬地摔了出来。他一把扯下脸上的防毒面具，跪在地上干呕不止。
“我不行了……林爷，这哪是开车啊，这是在滚筒洗衣机里搅了半个小时……还是加了屎的那种……”
张大牙也从副驾驶爬了出来，脸色蜡黄，手里还死死抓着那个控制排风扇的遥控器，仿佛那是他的护身符。
“别吐了，省点水分。”
后车厢的卸料门缓缓打开（幸好液压系统还能用最后一次），林轩抱着依然昏迷的苏晴跳了下来，叶擎苍紧随其后。
林轩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怀里的苏晴。呼吸平稳，脉搏正常，刚才那一路颠簸似乎并没有把她晃醒，反而像是在摇篮里睡得更香了。
“看来这‘迷走神经’的安眠效果不错。”林轩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抬头打量四周。
这里是紫金山的背阴面，树木参天，杂草比人还高。在车头撞击的那块花岗岩后面，隐约露出一个被藤蔓覆盖的水泥墩子，上面还用红油漆刷着早已褪色的编号：【人防-704-b12】。
“这就是那个通风井？”
红狐走过去，用匕首割开藤蔓，露出了下面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盖子。
“对。”林轩走过去，用脚踩了踩，“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修建的‘704工程’的外围通风口。那时候为了备战备荒，金陵地下被挖成了迷宫。有些通道后来废弃了，连市政图纸上都没标注，正好适合我们这种……黑户。”
“但这盖子是焊死的啊。”张大牙凑过来，用专业的眼光看了看，“这是军工级的钢筋，手腕粗，没乙炔枪根本切不开。”
“谁说要切开了？”
林轩转头看向那辆还在冒烟的垃圾车，拍了拍那个巨大的、还在滴着泔水的液压压缩斗。
“三爷，这车虽然报废了，但这套液压系统可是能把旧沙发压成饼干的。它的推力有20吨。”
“林爷，您是想……”
“红狐，车上有钢丝绳吗？”
“有，拖车用的，5吨拉力。”
“够了。”
林轩开始指挥，“把钢丝绳一头拴在铁栅栏上，另一头拴在垃圾车的压缩推板上。大牙，去操作台，把压缩板往回收！”
“好嘞！这活儿我熟！”
几分钟后。
钢丝绳崩得笔直，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嘎吱”声。
那锈死了几十年的铁栅栏，在现代工业液压系统的暴力拉扯下，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周围的水泥地面裂开缝隙，尘土飞扬。
“给我开！”
随着张大牙狠狠按下按钮。
“崩——！！！”
一声巨响。
那块重达几百斤的铁栅栏连带着底座的水泥块，硬生生被拔了出来，飞出去两米远。一个黑黝黝的、散发着霉味和凉气的洞口暴露在众人面前。
“搞定。”
林轩走过去，往洞里扔了一根燃烧棒。
红色的冷光坠落，照亮了深不见底的竖井，井壁上镶嵌着早已腐朽的铁爬梯。
“大概三十米深，下面是积水。”林轩估算了一下，“爬梯不能用了，用绳索速降。”
“那个……林爷……”
陈三爷站在洞口，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又看了看自己那两百斤的体型，咽了口唾沫，“这绳子……能承受得住我这‘富贵’的身躯吗？”
“放心，这绳子是登山级的，承重五百公斤。只要你刚才没偷吃那半桶泔水，绝对断不了。”
林轩一边说，一边已经熟练地给苏晴绑上了安全带，将她背在背上。
“我先下。红狐断后。三爷，你要是不敢下，就在这上面等着苏家的人来请你喝茶。”
说完，林轩纵身一跃，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哎！别！我下！我下还不行吗！”
陈三爷一听“苏家”两个字，吓得一激灵，闭着眼抓着绳子就往下顺，“祖师爷保佑！要是绳子断了，记得让我在下面投个好胎，下辈子我要当瘦子！”
……
十分钟后。
地下防空洞主通道。
这里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得多，甚至能并排开两辆卡车。墙壁上虽然长满了青苔，但混凝土结构依然坚固。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积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
“我的妈呀……”
陈三爷落地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这也太刺激了。林爷，咱们这是到了地府了？”
“这叫地下长城。”
林轩解开绳索，把苏晴轻轻放在一块干燥的石台上，然后从背包里拿出强光手电。
“这里四通八达，连接着紫金山天文台、中山陵甚至玄武湖。苏家就算把紫金山翻过来，也想不到我们就在他们脚底下。”
“那咱们住哪？”张大牙搓了搓胳膊，“这也太冷了，而且也没吃的啊。”
“往前走五百米。”
林轩指着前方黑暗的通道，“根据那张羊皮地图的标注，那里有一个当年的‘战备物资储备库’。虽然粮食肯定早就烂没了，但那里有发电机、通风设备，甚至可能有……床。”
“床？！”
听到这个字，陈三爷的眼睛瞬间亮了，“只要有床，这里就是希尔顿！”
一行人沿着通道前行。
果然，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防爆门。门上的转轮锁已经锈蚀，但在叶擎苍和红狐的暴力破拆下（用钢管当撬棍），还是不情不愿地打开了。
门后，是一个大概两百平米的干燥房间。
虽然灰尘积了半寸厚，但里面的陈设却让众人惊喜不已。
几张生锈的铁架床，几个木质的弹药箱（空的），还有一台看起来依然完好的手摇式发电机，以及几个没开封的……
“那是啥？罐头？”张大牙眼尖，扑过去拿起一个铁皮罐头。
“别动！”
林轩一把夺过来，看了一眼上面的生产日期：1972年。
“这玩意儿要是吃了，你明天就能在新闻联播里当‘生化危机’的主角。”林轩随手把罐头扔到一边，“这是防毒面具的滤芯罐，不能吃。”
“啊……”张大牙失望地耷拉下脑袋。
“不过，这里确实是个完美的避难所。”
林轩走到角落，检查了一下那台手摇发电机。摇了几圈，连接在墙上的几个灯泡竟然真的亮起了昏黄的光芒。
“有了光，心理压力会小很多。”
林轩转身，看着这几个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同伴。
此时的他们，就像是一群刚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乞丐。陈三爷的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泔水油渍，张大牙冻得直哆嗦，红狐虽然依然警惕，但眼底也透着疲惫。叶擎苍毕竟年纪大了，靠在墙角大口喘息。
而苏晴，依然静静地躺在那张铺了破军大衣（从角落里翻出来的）的铁架床上。
“各位，辛苦了。”
林轩的声音有些低沉，“跟着我林轩，没让你们享福，反而钻了垃圾堆，住了防空洞。”
“林爷，您这话就见外了。”
陈三爷抹了一把脸，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白的地方），“想当年我在潮汕，那是天天鲍鱼龙虾，吃得我都痛风了。现在这一晚上，又是飙车又是跳楼，虽然臭了点，但……真他娘的带劲！我觉得我这痛风都好了！”
“是啊老板。”红狐坐在弹药箱上，擦拭着手里的枪，“杀手的生活就是这样，住五星级酒店是睡，住防空洞也是睡。只要还活着，就是赚了。”
“行。”
林轩点了点头，从背包里拿出那半张羊皮地图，铺在满是灰尘的桌子上。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这里，就是我们‘潜龙小队’在金陵的临时指挥部。”
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那是苏家祖宅的位置。
“苏家肯定以为我们跑远了，正在全城搜捕。但灯下黑，才是最安全的。”
“我们在这里休整两天。”
林轩指了指昏迷的苏晴，“我要用这两天时间，想办法唤醒她的记忆，或者……封印她体内的‘神’。”
“只要她醒过来，知道真相，苏家那所谓的‘正统’和‘亲情’牌，就彻底打烂了。”
“可是林爷……”张大牙弱弱地举手，“咱们吃啥？我肚子都在唱空城计了。”
林轩从怀里摸出几包之前在便利店买的、还没被弄脏的压缩饼干，扔了过去。
“先凑合一顿。等风头过了，我让老叶联系外面的暗线送补给。”
“还有……”
林轩走到那个通风口，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
“三爷，把你那身衣服脱了。刚才那个垃圾车的味儿，你是主力输出。”
“啊？脱了穿啥？”
“刚才那个箱子里不是有几套七十年代的旧军装吗？虽然有点霉味，但总比泔水味强。”
片刻后。
防空洞里出现了滑稽的一幕。
四个穿着极其不合身的、宽大的绿色旧军装（红五星扣子都掉了）的人，围坐在一盏昏黄的灯泡下，啃着压缩饼干，喝着从岩缝里接来的滴水。
中间的铁架床上，躺着一位穿着百万高定礼服的睡美人。
这画面，既荒诞，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
“欢迎入住希尔顿。”
林轩举起手里的半块饼干，对着众人笑了笑，“干杯。”
“干杯！”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苏晴，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那不是紫色的，那是属于凡人苏晴的，清澈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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