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小丽紧紧攥着那枚微小的相机存储芯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块冰冷的电子元件,而是足以炸毁蓝海科技那艘巨舰的雷管,亦或是可能将她自己和整个工厂卷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诅咒之物。阿鹏冒死取得的证据,此刻就安静地躺在她汗湿的掌心,重若千钧。
办公室的窗帘紧闭,将深圳夜空下远处霓虹的喧嚣与诱惑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盏孤灯,照亮桌上那台连接了芯片阅读器的笔记本电脑。小丽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才颤抖着手将芯片插入阅读器。
文件夹打开,一张张翻拍的照片在屏幕上依次呈现。像素不算高,有些甚至因为拍摄时的手抖而略显模糊,但上面的关键信息却清晰得刺眼:古怪的境外公司名称、低得离谱的采购价格、精确的入库时间批次、以及那份文件末尾,艾琳·沃森那个熟悉又刺目的中文签名——“吴艾琳”。一切都指向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蓝海科技这家光鲜亮丽的跨国巨头,正在通过非正规渠道,大规模采购涉嫌走私的低价芯片,以降低成本,进行不正当竞争,甚至可能用于生产那些冲击市场的“特殊订单”产品。
愤怒和一种被亵渎的感觉涌上小丽心头。他们就是用这种肮脏的手段,来碾压像她这样恪守规矩、艰难求生的本土小厂?用窃取的技术、走私的元件,来构筑他们的商业帝国?
但紧接着,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水般浇熄了怒火。证据拿到了,然后呢?向谁举报?怎么举报?蓝海这样的巨鳄,在华经营多年,关系网络盘根错节,谁能保证举报材料不会石沉大海,甚至反过来成为对方打击报复的利器?何启明那阴冷的警告言犹在耳:“不合作,就让你成为下一个327。” 这不仅仅是威胁,更是一种对她所处现实的冰冷陈述。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正规渠道——向深圳市工商局、海关总署驻深圳办事处进行实名举报。但念头刚起,就被她自己否决了。流程漫长,变数太多,对方完全有时间反应过来,销毁证据,甚至倒打一耙。她赌不起,工厂也等不起。
匿名举报?将材料寄给媒体?风险同样巨大,且效果难以预料。在资本和权力面前,媒体的声音有时也很脆弱。
就在她心乱如麻,几乎被这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吞噬之时,一个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李国庆。那个身份复杂、心思难测,曾在过往几次危机中,以那种暧昧不清、亦正亦邪的方式向她伸出过援手的男人。他是体制内的人,虽然职位不算顶尖,但深耕多年,必然了解其中的门道和风险。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对蓝海、或者说对何启明背后的势力,也有所忌惮甚至敌意。
找他,无异于与虎谋皮。他的帮助从不免费,背后必然有着复杂的算计和目的。但此时此刻,小丽悲哀地发现,自己仿佛置身于漆黑的海面,而李国庆,可能是唯一一根看似能够得着的浮木,尽管这根浮木本身可能布满荆棘。
内心经历了剧烈的挣扎,对工厂存亡的担忧最终压过了对李国庆的不信任和警惕。她看了一眼窗外,夜色深沉,已是凌晨。她咬咬牙,拿起手机,找到了那个几乎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李国庆略带沙哑和被打扰了清梦的不耐声音:“谁?”背景音很安静,不像是在娱乐场所。
“是我,梅小丽。”小丽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李国庆的声音清晰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玩味:“梅老板?这么晚打电话,真是稀罕。怎么,终于想通了,愿意接受蓝海的条件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嘲讽。
“李国庆,我没时间跟你绕弯子。”小丽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蓝海涉嫌通过非法渠道采购芯片,证据我现在手里有部分。”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小丽甚至能听到对方略微加重的呼吸声。显然,这个消息也震动了李国庆。
“什么证据?哪方面的?”再开口时,李国庆的声音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和调侃,变得异常严肃和低沉。
“入库记录,采购单,审批人是艾琳·沃森,价格远低于正常市场价,来源可疑。”小丽言简意赅。
“……”李国庆又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快速消化和判断,“你怎么拿到的?”他的问题一针见血,带着警惕。
“这你别管。我就问你,这些材料,有没有用?该怎么用?”小丽不想透露阿鹏的事。
李国庆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听不出情绪:“梅小丽啊梅小丽,你总是能给我‘惊喜’。这东西……是炸弹,能炸死别人,也能炸死你自己。你确定要玩这么大?”
“不是我非要玩,是别人已经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我的订单没了,工人被挖了,厂子快要活不下去了!除了拼死一搏,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小丽的情绪有些激动。
“选择?”李国庆冷冷道,“选择当然有,比如把证据直接交给蓝海,或者何启明,或许还能换来个好价钱,至少能保住厂子苟延残喘。”
“李国庆!”小丽怒喝一声。
“开个玩笑。”李国庆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玩笑的意味,“东西在你手上不安全。你想把它递上去,而且要想办法递到能直接起作用、让对方来不及反应的地方,对不对?”
“是。”
“风险极大。”李国庆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可以给你指条路,但不能保证成功,更不能保证你事后绝对安全。海关那边,我认识一个老同学,在缉私局,为人还算正派,最关键的是,他和现在主管这方面工作的领导不是一条线,有矛盾。你可以想办法把材料直接捅到他那里去。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严厉,“我不能出面,你也绝不能提到我!所有事情,都是你梅小丽自己做的,跟我李国庆没有任何关系!材料怎么送过去,用什么方式,你自己想办法。我只能给你一个匿名的内部信箱地址,而且只能用一次,过后立刻作废。听懂了吗?”
他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彻底撇清关系,只提供一个极其脆弱且风险自担的机会。这就是李国庆的风格,永远在灰色地带游走,永远给自己留足后路。
小丽的心沉了下去,但同时又奇异地升起一丝希望。至少,有了一条可能的路,虽然窄如钢丝,下方就是万丈深渊。
“地址给我。”她没有丝毫犹豫。
李国庆快速报出了一串复杂的字母和数字组合,重复了两遍,然后不等小丽再问什么,便冷冷地补充了一句:“梅小丽,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是死是活,别再找我。你好自为之。”
说完,电话便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小丽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手心里全是冷汗。李国庆最后那句话,不像提醒,更像是一种撇清关系的诀别。
没有时间犹豫和害怕了。小丽立刻行动起来。她将芯片里的照片导出,精心挑选了几张最关键、信息最完整的,打印在普通的A4纸上。她没有做任何标注,没有写举报信,她知道,对于那个层面的人来说,证据本身才是最有力的语言。然后,她找来一个最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将打印好的纸张装入封好。
如何投递?按照李国庆给的匿名内部信箱地址,这种信箱通常设在单位内部,外部人员难以接近。邮寄?太慢且不安全,容易中途被截留。
最终,小丽想到了一个人——大姐梅小红那边明天恰好又有一辆物流车要来深圳送一批货。带队的老赵经验丰富,为人机警可靠。或许可以让他想办法,在路过海关大楼附近时,找个机会……
计划在紧张和焦虑中制定,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预设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小丽几乎一夜未眠,眼下一片青黑。
第二天中午,老赵的物流车准时到达厂区。小丽借故清点货物,将那个封好的牛皮纸袋混入一箱要退回给超市的残次品中,然后极其隐秘地向老赵交代了任务:在下午三点左右,车辆必须经过海关大楼附近的那条路,制造一次短暂的拥堵或停顿,然后想办法将这个文件袋,投入大楼门口那个特定的、标有“内部信访”字样的灰色邮箱里。整个过程要自然,不能引起任何注意。
老赵是个老兵,脸色凝重地听完,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老板娘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下午,小丽待在办公室里,坐立难安,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她不停地看表,想象着老赵的车行驶到了哪里,行动是否顺利。任何一点意外的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
时间缓慢地流向三点、三点半、四点……
电话突然响起,是小红打来的。
“小丽!老赵刚才用公共电话亭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事情办成了!但是……”小红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他说投递的时候,好像引起了门口保安的注意,多看了他两眼,他赶紧开车走了,绕了好几圈才确定没人跟踪。你那边没事吧?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要紧?”
“办成了就好……办成了就好……”小丽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身体几乎虚脱,“姐,没事,一点重要的商业文件,已经不要紧了。替我谢谢老赵,给他发奖金。”她勉强稳住声音,安抚了小红。
证据送出去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那颗投入深水的石子,能否激起预期的波澜,还是无声无息地沉没。
接下来的两天,工厂表面风平浪静,但小丽却感觉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她加强了厂区的巡查,特别是夜间的护厂队,叮嘱他们格外警惕任何陌生的车辆和面孔。
她自己也保持着最高程度的戒备,手机从不离身,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然而,预期的报复和风波并没有立刻到来。蓝海那边似乎毫无动静,艾琳·沃森没有再来电话,何启明也像消失了一样。这种诡异的平静,反而更让人窒息,仿佛暴风雨前极致的沉闷。
直到第三天下午,事情终于发生了戏剧性的、也是决定性的转折。
当时,小丽正在车间和王大山讨论如何改进一条生产线效率的问题,她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心头一跳,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接起电话。
“是梅小丽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但透着威严和急促的男性声音。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深圳海关缉私局的,姓张。”对方语速很快,背景音有些嘈杂,“我们刚刚根据收到的线索,突击检查了蓝海科技合资公司的仓库和部分账目!现在需要您立刻配合我们调查!请待在厂里不要离开,我们的人半小时内到您厂区取证并请您回去协助了解情况!”
小丽的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要炸开!来了!终于来了!
李国庆的那条线,真的起作用了!海关竟然如此雷厉风行,直接采取了突击行动!
狂喜和巨大的解脱感瞬间冲垮了她的镇定,她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连忙扶住旁边的设备。王大山和其他工人注意到她的异常,都担忧地围了过来。
“老板娘,咋了?出啥事了?”
小丽挂断电话,看着围拢过来的工人们,看着他们脸上真切的关切,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但她脸上绽放的,却是如释重负的笑容,带着泪水的笑容。
“没事……没事了……”她声音哽咽,却充满了力量,“海关……海关去查蓝海了!他们……他们出事了!”
消息像闪电一样传遍整个车间,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欢呼声!工人们扔下手里的工具,激动地互相拍打着肩膀,很多人也和小丽一样,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连日来的压抑、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出来。
王大山这个硬汉子,也红了眼眶,用力抹了一把脸,大声吼道:“妈的!我就知道!邪不压正!老天爷开眼啊!”
然而,欢呼过后,现实的问题接踵而至。
海关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取证,问话,配合调查……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工厂的生产会受到影响吗?蓝海会不会狗急跳墙?
小丽迅速冷静下来。
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大声对工人们说:“大家安静!听我说!海关的同志马上要来我们厂了解情况,这是正常的程序!大家不要慌,该干什么干什么!大山哥,组织一下,把和我们技术、采购相关的部分资料准备一下,配合调查!记住,我们没什么可怕的,我们才是受害者!我们只是在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她的镇定感染了大家,工人们迅速回到自己的岗位,虽然情绪依旧激动,但秩序已然恢复。
半小时后,几辆贴着海关标志的车辆果然驶入了厂区。带队的一位张姓科长(正是之前电话联系的那位)表情严肃,但举止规范。
他们迅速展开了工作,查阅财务记录、采购合同、与技术员阿鹏(已被小丽紧急叫回)核实相关技术细节,特别是关于那批被蓝海疑似窃用的工艺改进点。
整个过程高效而紧张。
小丽全力配合,知无不言,但同时心里也捏着一把汗,尤其是关于阿鹏如何获取证据的环节,她小心翼翼地遮掩过去,只强调是收到了匿名举报材料。
海关的调查持续了近四个小时。
临走时,张科长对小丽说:“梅厂长,感谢你们的配合。情况我们基本了解了。蓝海那边的问题很严重,涉嫌走私、商业欺诈、不正当竞争多项罪名。你们提供的线索非常关键。近期请保持通讯畅通,可能还需要你们进一步配合。”
送走海关的人,小丽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漫长而耗尽全力的硬仗,浑身虚脱,但心情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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