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初夏,空气里弥漫着湿热。
但在梅小艳负责的“朝阳康复中心”三楼,那间新落成的“脑机接口研究与临床应用部”里,空气却恒定在摄氏22度,湿度45%,洁净度达到千级标准。
这里的气氛,比数据更冷静,却又比任何地方都更灼热地牵动着人心。
张建民博士站在观察玻璃前,身上蓝色的无菌服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他已经是连续第三晚只睡三四个小时了,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
但此刻,他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亮,紧紧盯着无菌舱内那个坐在特制轮椅上的年轻身影。
那是他们的第一位正式商业化应用患者——林天明,一位因意外高空坠落导致颈部以下瘫痪的顶尖建筑师。曾经勾勒出无数优美线条的手指,如今无力地垂在轮椅扶手上。
然而今天,他将尝试用另一种方式,重新“拿起”工具。
“天明,放松,就像我们之前练习的那样。”张建民通过内部通话系统,声音平稳地引导,唯有最亲近的助手才能听出那丝微不可察的颤抖。“集中意念,想象你的右手,正在拿起那只杯子。”
林天明深吸一口气,目光聚焦在前方机械臂末端、那个印着梅家Logo的白色陶瓷杯上。
他的太阳穴附近贴着几枚非侵入式传感电极,线条连接着后方庞大的数据处理系统。
观察室外,梅小艳陪着林天明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透过玻璃屏息凝神。小女孩的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大眼睛里充满了希冀与恐惧。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屏幕上的脑电波信号如同跳跃的音符,被高速运行的算法捕捉、解析、转译……
突然,安静的机械臂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流畅地抬起,三根合金手指精准地合拢,稳稳地夹住了那只杯子,然后平稳地移动,将杯口递到了林天明的唇边。
林天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口温水。
那一刻,观察室内外,一片寂静。
随即,泪水无声地从林天明妻子的脸颊滑落。
而小女孩则猛地跳了起来,隔着玻璃用力挥手:“爸爸!爸爸拿到杯子了!”
这一声欢呼,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压抑的情感。林天明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家人,嘴角努力地、僵硬地向上牵动,一个久违的、生涩却真实无比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那笑容里,有重获部分“控制权”的狂喜,更有尊严被重新擦亮的微光。
梅小艳瞬间红了眼眶,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别过头去。
她想起了当初力排众议,投入近乎天价的资金支持张建民这个被视为“天方夜谭”的项目时,所承受的内外压力。
这一刻,所有关于成本、回报率、风险的算计,在一个人重新获得自理能力的微光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
张建民团队的研究员们互相击掌,低声欢呼,有人同样忍不住擦拭眼角。这不是实验室里千百次成功模拟中的一次,这是真正走向生活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第一步。
然而,商业化的喜悦还未不及完全弥漫,冰冷的寒意便已悄然迫近。
就在林天明成功通过意念控制机械臂完成自主饮水的新闻,经由康复中心审慎发布的通稿见诸部分专业媒体和科技版面的第二天,一场风暴骤然掀起。
一篇刊登在颇具影响力的国际生物伦理期刊上的评论文章,如同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弹。标题尖锐得刺眼——《“普罗米修斯之火”还是“弗兰肯斯坦的怪物”?评梅氏集团脑机接口技术的商业化狂奔》。
文章的作者,是海外某知名大学生物伦理学系的主任,霍尔教授。
他并未质疑技术的突破性,却将矛头直指其商业化应用的伦理底线:
“……我们毫不怀疑张建民博士团队在技术上取得的成就,这确实是神经工程学领域的一大步。然而,梅氏集团在尚未建立完善的长期风险评估体系、未经过足够跨文化伦理审视的情况下,便急于将如此前沿且与人类意识紧密相连的技术推向市场,这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商业贪婪。”
“试问,当人的意念可以直接操控外部机械, ‘自我’ 的边界在哪里?设备被黑客攻击怎么办?产生的庞大脑电数据归谁所有?如何确保不被滥用?更可怕的是,这是否会加剧社会不公,让富人可以‘增强’自我,而穷人连基本的医疗保障都难以企及?我们是否正在打开一个无法控制的潘多拉魔盒?”
文章被大量国际媒体转载,配图往往是冰冷的机械臂与脆弱的人脑的对比,渲染着一种科技反噬人类的恐慌情绪。
一些保守派的伦理学者、社会评论家纷纷发声,要求暂停此类技术的商业化应用,呼吁更严格的全球监管。
压力如山崩般倾泻而来。
康复中心的电话被打爆,有媒体追问,有同行咨询,更有来自海外合作方的担忧和质询。
甚至连国内的一些相关部门,也打来了询问电话,希望他们能对此事做出更详尽的说明。
张建民团队内部也出现了分歧。一位年轻的研究员在组会上忧心忡忡地提出:“霍尔教授说的……未必全无道理。数据隐私和安全性,确实是我们之前考虑不够周全的地方。是不是应该暂缓下一个患者的接入,先把这些伦理框架补上?”
“暂缓?”另一位核心工程师立刻反驳,“每暂缓一天,外面就有无数个‘林天明’在绝望中等待!技术本身没有罪,难道因为菜刀可能伤人,我们就不用它切菜了吗?”
会议室内争论不休,气氛压抑。
张建民紧锁眉头,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热爱科研,专注于技术突破,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要站在伦理的风口浪尖,应对如此复杂的公共质疑。
就在这时,梅小丽来了。
她没有带助理,一个人径直走进了气氛凝重的会议室。
她穿着简单的商务套装,步伐沉稳,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张建民身上。
“张博士,还有各位专家,”她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仿佛外面滔天的声浪与她无关,“我都知道了。技术上的事情,你们是专家,我完全信任。但关于外面的声音,关于‘该不该做’的问题,今天我想说说我的看法。”
她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康复花园里,正在家人陪伴下进行复健的其他患者,其中不少人是慕名林天明的效果而来,眼中燃烧着渴望。
“我不懂那些复杂的伦理模型,但我懂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梅小丽转过身,目光灼灼,“我们做这件事的初衷,是为了让像林天明这样的人,能够自己喝一杯水,能够有尊严地活下去。这份‘自主选择活下去的尊严’的权利,难道不是最根本的人权吗?”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
“技术风险,我们承认,所以我们要投入更多去完善安全、去建立防火墙。社会公平,我们重视,所以我们在推进商业化的同时,已经同步规划了针对贫困患者的援助基金。但是,不能因为存在未来的、潜在的风险,就剥夺当下真实存在的、一个个具体的人获得新生的机会!”
“对于那些质疑,我们要做的不是关上大门,而是更勇敢地打开窗,让阳光照进来。我们可以邀请国内外 ethicist(伦理学家)、媒体、甚至公众代表,组成独立的伦理监督委员会,全程监督我们的研究和应用。我们可以将数据保护方案公开,接受第三方审计。我们可以坦诚地讨论所有可能的风险,并公布我们的应对策略。”
“我们要用行动证明,商业化的目的不是为了攫取暴利,而是为了让最前沿的科技,能够以可持续的方式,惠及更多需要它的人。梅家做企业,赚钱很重要,但有些东西,比赚钱更重要。”
梅小丽的话,像一阵沉稳的风,吹散了会议室里的些许迷雾和焦躁。
她不是在压制讨论,而是为讨论指明了方向——不是“做或不做”,而是“如何做得更好、更负责任”。
张建民深吸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下来。
他看向梅小丽,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重新燃起的斗志。“梅总,我明白了。我们不会停止脚步,但我们会把每一步,走得更加扎实、更加透明。”
随后,梅小丽亲自参与了危机应对小组。她指示团队,不是去硬碰硬地反驳霍尔教授的每一个观点,而是以一种开放、谦逊却自信的姿态,向全球公众阐述梅家的理念和措施。
他们迅速起草了《脑机接口技术应用伦理白皮书(初版)》,公布了患者援助基金计划,并向包括霍尔教授在内的多位国际知名伦理学家发出了担任独立伦理委员会委员的邀请。
与此同时,林天明的妻子,一位温婉但坚强的中学教师,在征得丈夫同意后,主动接受了一家权威媒体的采访。
她没有谈论宏大的伦理,只是平静地讲述着丈夫受伤后的绝望,以及那天看着他重新自己拿起水杯时,全家人的泪水和希望。
“我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风险,”她对着镜头,握紧丈夫无法动弹的手,眼中含泪却带着笑,“但我知道,如果没有这个技术,我的丈夫连面对风险的‘机会’都没有。他现在能自己看书、能尝试用机械臂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他觉得自己又像个‘完整’的人了。对我们家来说,这就是一切。”
这段朴素而真挚的采访视频,在网络上的播放量迅速超过了千万。
人性的温度,很多时候比冰冷的逻辑更能打动人心。
舆论的风向,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商业化交付的喜悦,与伦理困境的碰撞,并未就此终结。前路依然漫长,质疑也不会完全消失。
但梅小丽和张建民都清楚,他们已经闯过了最艰难的第一关。脑机接口的商业化航船,在驶向广阔深海的同时,也已将了望塔上的伦理灯盏,擦拭得更加明亮。
这艘船,承载着技术的锋芒,也背负着生命的重量,正谨慎而坚定地,破浪前行。
有时,科技改变生活,真的需要有人,有企业,敢于担当,勇于实战,闯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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