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郢城的暑气尚未消散,王宫之内,整军的余风仍在悄然吹拂。熊旅身着玄色朝服,正与令尹孙叔敖俯身案前,对着铺开的《楚地农桑图》低声商议。图上用朱砂标注着各地新开垦的沟渠、待种的稻田,孙叔敖的手指顺着汉水流域划过,声音沉稳:“王上,今年江汉平原的芍陂灌区已扩建三成,若秋收时风调雨顺,粮食产量或能较去年增两成。”
熊旅点头,指尖轻轻叩在地图上的南阳郡:“南阳乃楚之粮仓,务必确保水渠畅通。待秋收后,可将余粮调往边境,充实军仓。”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黄门捧着急报,神色慌张地跪倒在地:“启禀王上!南部边境急报——斗越椒旧部斗成然,在其封地聚众数千,斩杀朝廷派去的税吏,竖起反旗,扬言要为斗氏复仇!”
熊旅闻言,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伸手接过急报,只扫了寥寥数行,便随手放在案上,端起一旁的青铜酒樽抿了一口,语气平淡:“斗成然?不过是斗氏覆灭后漏网的小鱼,也敢跳出来兴风作浪。”
孙叔敖却眉头微蹙,俯身拾起急报仔细看过,沉声道:“王上不可大意。斗氏在南部经营三代,虽遭重创,但根基未绝。斗成然此举,若不迅速平定,恐会勾起那些旧部的念想,一旦蔓延开来,便成燎原之势。依臣之见,当速派禁军前往镇压,以雷霆之势将叛乱扑灭。”
“不必。”熊旅放下酒樽,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案角堆叠的新军法竹简上。那竹简用牛皮绳捆扎整齐,封面烫着金色的“楚律·军篇”四字,正是他与孙叔敖半年前联手制定的新军法。他指尖轻轻敲了敲竹简,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孙卿,新军法推行三月有余,禁军虽已初见成效,但地方郡兵却从未实战检验。这斗成然,来得正好,便让他做我楚国新军法的‘试金石’。”
他顿了顿,提高声音,对殿外的内侍道:“传旨给南部郡守昭睢,命他即刻按新军法组织郡兵平叛!告诉他,本王要亲眼看看,他能否用好手中的‘递补军令’与‘军功簿’。若能平叛,本王重重有赏;若处置不当,休怪本王治他失职之罪!”
内侍领命而去,孙叔敖望着熊旅坚定的眼神,心中渐渐明了,拱手道:“王上远见,臣不及也。若郡兵真能担此重任,日后楚国边防,便多了一道坚实屏障。”
旨意传到南部郡守府时,郡守昭睢正在处理秋收的户籍文书。他是个年近四十的寒门官员,靠着治下有方、清廉自守才一步步升到郡守之位,从未有过领兵作战的经验。接过内侍手中的圣旨,他的手心瞬间冒出冷汗,手指微微颤抖——斗成然是斗氏旧部,手下虽多是乌合之众,但毕竟是身经百战的亡命之徒,而他麾下的郡兵,不过是由农民组成的地方武装,平日只负责缉拿盗贼、守护城郭,装备简陋,训练更是稀疏。
“郡守大人,这……这郡兵能行吗?”一旁的主簿见昭睢神色凝重,忍不住低声问道,“要不,咱们再向王上请旨,调些禁军过来?”
昭睢深吸一口气,将圣旨放在案上,缓缓摇头:“王上既然下了旨意,便是要检验新军法的成效。若此时退缩,不仅是违抗王命,更会让王上失望。事已至此,只能咬牙一试!”
他当即传令,召集南部郡下辖各县的县尉。不过两个时辰,六位县尉便齐聚郡守府议事厅。昭睢将新军法竹简重重拍在案上,声音洪亮:“王上有令,命我等用郡兵平叛!诸位都已学过新军法,今日便按军法行事——各级军官若阵亡,下级需即时接替指挥;凡斩杀叛贼者,皆按军功簿记录,战后论功行赏,绝不食言!”
六位县尉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为难之色。其中一位年长的县尉迟疑道:“郡守大人,郡兵平日只练过队列和基础的刀戈之术,哪见过真刀真枪的战场?怕是……怕是难当此任啊。”
“怕也得去!”昭睢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众人,“王命如山,容不得半分推诿!况且,新军法中明确规定,军功可换田产、可抵罪责,这对弟兄们来说,是天大的机会!”
说罢,他亲自带着众人来到城外的校场。此时,各县的郡兵已陆续集结,约莫三千余人,个个穿着粗布铠甲,手中握着锈迹斑斑的戈矛,不少人脸上还带着惧色,交头接耳,士气低落。
昭睢登上校场中央的高台,举起手中的军功簿,声音传遍整个校场:“弟兄们!斗成然是叛贼余孽,他聚众叛乱,烧杀抢掠,祸害百姓!今日,王上命我们平叛,不是让我们去送死,而是给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顿了顿,将军功簿高高举起:“按新军法,斩杀叛贼一名,赏钱百文;斩杀叛军小校,赏钱五百文、绢帛两匹;斩杀叛将,赏田五十亩、免徭役五年!若能擒杀斗成然,本王亲自为他请功,封爵赐邑!只要有功,王上绝不亏待任何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郡兵们原本低落的士气,被“赏田”“封爵”的字眼点燃,眼中渐渐闪过一丝渴望。他们大多是贫苦农民,平日里辛苦劳作,也未必能填饱肚子,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即便心中仍有畏惧,也生出了拼死一搏的念头。
昭睢见状,心中稍定,当即按新军法将郡兵编为三队。每队一千人,设校尉一人;每队之下分十曲,每曲设军侯一人;每曲之下分五屯,每屯设队率一人。他亲自宣读了“递补军令”:“若校尉阵亡,由本队资历最深的军侯接替;军侯阵亡,由队率接替;队率阵亡,由本屯最勇猛的士兵接替!任何人不得擅自退缩,否则军法处置!”
安排妥当后,昭睢亲自担任主帅,率领郡兵拔营出发。队伍沿着官道向南行进,一路之上,他命军侯们不断宣讲军功制度,士兵们的斗志愈发高昂,连步伐都变得沉稳起来。
三日后,郡兵抵达斗成然盘踞的小山城。这山城背靠险峻的南山,易守难攻,斗成然得知郡兵前来,只当是乌合之众,带着两千叛军大摇大摆地出城迎战。
两军在城外的平原上列阵。斗成然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着华丽的皮甲,手中挥舞着一柄长剑,对着郡兵阵中嘲讽道:“昭睢!你放着好好的郡守不当,竟敢带着一群农夫来送死?赶紧束手就擒,本将军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昭睢站在阵前,神色平静,懒得与他废话,抬手一挥:“第一队冲锋!”
第一队校尉是个三十多岁的退伍老兵,闻言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大喝一声:“弟兄们,跟我冲!杀贼立功,就在今日!”
郡兵们握着戈矛,在军侯和队率的带领下,呐喊着冲向叛军。斗成然的叛军虽也是乌合之众,但大多是斗氏旧部,常年混迹于市井和战场,厮杀经验远比郡兵丰富。初战之下,叛军的攻势十分凶猛,郡兵们很快便被逼得连连后退。
混乱中,一支冷箭突然射来,正中第一队校尉的胸膛。校尉闷哼一声,翻身栽倒在地,当场身亡。第一队的郡兵见状,顿时阵脚大乱,不少人开始往后退缩。
“慌什么?!”就在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军侯挺身而出,他原本是山中的猎户,身手矫健,此刻高举着校尉的令牌,大声喝道,“校尉阵亡,按军法,由我暂代指挥!左路队率,带五十人从侧面树林绕后,袭扰叛军后方!右路的弟兄们,跟我顶住!”
这军侯声如洪钟,又常年在军中颇有威望,郡兵们虽仍有些慌乱,却还是依令行事。左路队率带着五十名身手灵活的士兵,迅速钻进侧面的树林,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右路的郡兵则在军侯的带领下,重新稳住阵型,与叛军死战不退。
斗成然正得意洋洋地看着郡兵节节败退,以为胜券在握,忽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喊杀声。他回头一看,只见五十名郡兵从树林中杀出,如同猛虎下山般冲进叛军阵中,专砍叛军的马腿和后路。叛军猝不及防,阵型瞬间大乱。
“不好!有埋伏!”叛军士兵们惊呼起来,纷纷回头抵挡,前方的攻势顿时弱了下去。
昭睢在阵后看得清楚,当即高声喊道:“弟兄们!叛军已乱!斩贼首者,记头等功!杀啊!”
郡兵们听到“军功”二字,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顿时如虎添翼。一名原本是铁匠的士兵,身材魁梧,手中抡着一把沉重的铁斧,一路劈开叛军的阻拦,竟直直冲到斗成然的马前。
斗成然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士兵吓了一跳,刚要挥剑砍去,那铁匠士兵早已怒吼一声,一斧劈中马腿。战马吃痛,嘶鸣一声,前腿跪倒在地,将斗成然掀翻落马。
不等斗成然爬起来,周围的郡兵已蜂拥而上,戈矛齐下,瞬间将他乱刃砍死。一名队率快步上前,割下斗成然的首级,高高举起:“斗成然已死!叛贼们,还不投降!”
叛军见首领被杀,顿时军心涣散,哪里还有半分斗志,纷纷扔下武器,跪地投降。郡兵们则按军功簿的规矩,纷纷割下叛军的首级,仔细清点,连受伤的士兵都忍着伤痛,紧紧攥着自己斩获的首级,生怕漏掉一丝功绩。
三日后,平叛捷报连同斗成然的首级,一同送到了楚都郢城。昭睢在奏报中详细描述了郡兵如何按新军法作战,从校尉阵亡后军侯接替指挥,到左路奇袭、士兵奋勇夺功的每一个细节,字里行间满是振奋和对新军法的赞叹。
熊旅将奏报递给孙叔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孙卿你看,地方郡兵并非不堪一击。新军法能让禁军变强,也能让这些农夫出身的士兵脱胎换骨。”
孙叔敖仔细读完奏报,抚须赞叹道:“王上远见卓识!此法不仅能强军,更能让地方拥有自保之力。日后即便中枢有急,各地郡兵也能迅速响应,实乃长治久安之策啊!”
消息很快传遍楚国各地。各地郡守见状,纷纷效仿南部郡,按新军法训练郡兵,将“递补军令”和“军功簿”的制度落到实处。曾经被视为“摆设”的地方武装,渐渐褪去了柔弱的外壳,成为守护一方的坚实力量。
而斗成然的叛乱,不经意间成了检验新军法的试金石。它用一场实打实的胜利证明,这套制度不仅能在装备精良的禁军中推行,更能扎根于楚国的每一寸土地,唤醒那些潜藏在百姓心中的勇气和力量。
军法的威严,不再只靠王都的禁军维系,更渗透到了郡县乡里。楚国的根基,在这场平叛的胜利中,在新军法的实践中,愈发牢固,如同江汉平原上的古柏,深深扎根,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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