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的指尖刚触到那方铜镜的边缘,就被镜面的冰凉惊得缩回了手。像是摸到了腊月里冻在井台上的冰,寒意顺着指腹爬上来,钻进骨缝里打了个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虎口处还凝着暗红的血痂,是昨夜翻墙时被瓦片划破的,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干涩的光。
“站着做什么?”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带着点刚沏好的茶的温软,却又裹着层化不开的疏离,“难不成怕铜镜里跳出个索命的鬼?”
沈醉转过身,看见那女子正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手里绞着块半湿的布巾。她换了身月白色的襦裙,乌发松松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倒比初见时少了几分惊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静。他至今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昨夜坠入院中时,她青丝扫过他脸颊的触感,软得像云,却又带着点草木的冷香。
“鬼倒不怕。”沈醉扯了扯嘴角,试图让笑容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只是怕吓着镜子。”
他确实该吓着点什么。身上的夜行衣被晨雾浸得半湿,后背还沾着几块青灰色的瓦片碎屑,是昨夜从屋顶摔下来时蹭的。左边的衣袖破了个大洞,露出的胳膊上青紫交加,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缠着女子刚给的布条,血渍已经洇透了半片。最狼狈的是脸,额角磕出个肿包,下巴上还沾着点不知从哪蹭来的泥灰,活像个刚从泥潭里打了滚的野狗。
女子被他这话逗得弯了弯眼,烛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镜子要是会怕,早该被我这院子里的冷清吓碎了。”她说着,将手里的布巾递过来,“擦擦吧,瞧着不像样子。”
沈醉接过布巾,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腹,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他低头用布巾擦脸,粗粝的布料蹭过伤口时,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想起自己已有两日未曾合眼,逃亡时紧绷的神经一松,疲惫便像潮水般涌上来,眼皮重得像坠了铅。
“多谢姑娘收留。”他哑着嗓子道,“等天亮些,我自会离开,绝不叨扰。”
女子没接话,只是起身走到桌边,给那盏快凉透的茶续了点热水。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侧脸,沈醉这才注意到她耳垂上悬着颗小小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却没发出半点声响——想来是铃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你从牢里逃出来的?”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
沈醉的动作顿了顿。他昨晚坠入院中时,虽没明说自己的来历,但这身行头、这副模样,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对劲。他索性不再隐瞒,点了点头:“得罪了些不该得罪的人。”
“是天机阁的人?”
沈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天机阁行事素来隐秘,寻常百姓连这名号都未必听过,这女子怎么会……
女子似乎察觉到他的戒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帘垂得很低:“前几日听巷口卖豆腐的张婶说,牢里关了个要犯,说是偷了天机阁的宝贝。昨夜听见外面动静大,想来就是你了。”
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件无关紧要的琐事,可沈醉却从她攥着茶杯的指节上,看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忽然想起昨夜坠下时,瞥见她窗棂后一闪而过的慌张,那绝不是普通女子该有的神色。
“姑娘似乎对天机阁很熟悉?”沈醉试探着问。
女子的指尖在杯沿上轻轻划了个圈,没回答,反而转了个话题:“铜镜在那放着,你不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沈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方铜镜。镜面不算清晰,边缘还有几处磕碰的痕迹,像是用了许多年的旧物。他走过去,缓缓站直了身子。
镜中的人影果然狼狈不堪。头发散乱,衣衫破旧,脸上又青又肿,唯有一双眼睛,还亮得像淬了冰的刀。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肩膀后方时,瞳孔猛地一缩——镜中映出的,除了他自己的背影,还有一道淡淡的黑影,正贴在他身后的墙上,像片没有重量的纸。
那黑影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模糊的轮廓,可沈醉却能感觉到,有双眼睛正透过镜子,死死地盯着他。
“你看到了?”女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点异样的冷。
沈醉猛地转身,身后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黑影?他再回头看向铜镜,那黑影也消失了,镜中只剩下他自己惊愕的脸。
“是我眼花了?”沈醉喃喃道。
女子走到他身边,看着铜镜,眼神幽深得像口古井:“这镜子有些年头了,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据说能照出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她顿了顿,侧过头看他,烛光在她眼中跳跃,“你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沈醉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藏着惊蛰留下的木盒,还有那卷刻着衍密码的竹简。难道是这两样东西……
就在这时,铜镜突然晃了晃,镜面泛起一阵水波似的涟漪。紧接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镜中缓缓浮现——那人身穿玄衣,戴着青铜面具,腰间挂着枚刻着“天枢”二字的令牌,正是天机阁的人!
镜中的玄衣人似乎也在看镜子,面具后的目光直直射向沈醉,带着刺骨的寒意。沈醉甚至能听见镜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逼近。
“他们找到这里了?”沈醉的手瞬间摸向腰间,那里本该藏着把短刃,却在昨夜逃亡时弄丢了。
女子却异常镇定,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别怕,镜中的东西出不来。”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簪头是朵小小的梅花,“但他们能透过镜子,看到我们。”
话音刚落,镜中的玄衣人突然举起了刀,朝着镜面狠狠劈来!“哐当”一声脆响,铜镜猛地震颤了一下,边缘裂开一道细纹。
沈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镜面扑来,像是要钻进他的骨头缝里。他看着镜中自己狼狈的脸,看着那道越来越清晰的裂纹,突然意识到——这铜镜,根本不是普通的镜子。它更像一扇窗,一扇连接着某个地方的窗。
而此刻,窗外的“东西”,已经盯上了他。
女子突然将银簪刺向铜镜的裂纹处。银簪没入镜面的瞬间,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像是烧红的铁遇上了水。镜中的玄衣人身影猛地扭曲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铜镜恢复了平静,可那道裂纹却越来越大,像条蜿蜒的蛇,爬过镜面的正中央。
“这镜子不能再用了。”女子拔出银簪,簪头已经变得漆黑,“它会引来更多麻烦。”
沈醉看着她,突然觉得这女子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她是谁?为什么会有这样一面镜子?她对天机阁的了解,绝不仅仅是听卖豆腐的张婶说的那么简单。
“你到底是谁?”沈醉问,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女子刚要开口,铜镜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那道裂纹彻底炸开,无数细小的碎片飞溅开来。沈醉下意识地将女子护在身后,碎片落在他背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等他再看向铜镜时,却愣住了。
碎裂的镜面上,映出的不再是他和女子的身影。
而是一片漫天飞雪的荒原。荒原中央立着棵枯树,树上挂着个小小的银铃,正随着风雪轻轻晃动。铃舌上,缠着一缕乌黑的长发。
而树下,跪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背影和身前的她一模一样。
喜欢青云酒馆:客官,饮尽这漫天星河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青云酒馆:客官,饮尽这漫天星河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