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站在“聚宝阁”的柜台前时,檐外的雨丝正斜斜织着,将青石板路润得发亮。他指尖捏着块玉佩,玉质是上好的暖白和田,雕的是只衔珠的青鸟,只是珠眼处有道裂痕——那是昨夜巷战中被玄铁镖划的,此刻倒成了断舍离的由头。
掌柜的是个精瘦老头,戴着副水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两尾精明的鱼。他用象牙秤敲了敲玉佩,又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半晌才慢悠悠开口:“沈公子,这玉是好玉,可惜有残。三百两,多一文没有。”
沈醉笑了。他认得这老头,三年前在洛阳城,对方用二十两银子收了他一块假的“血沁玉”,转头就卖给了个冤大头,赚了足足三千两。此刻对方摸着玉佩的指腹在青鸟翅膀上反复摩挲,显然是看出了玉里藏的玄机——那青鸟的尾羽里,用淬了药水的针刻着半张舆图,是当年从“影阁”密库里偷出来的,价值远超三百两。
“五百两。”沈醉屈指叩了叩柜台,声音压得低,“掌柜的心里有数,这玉的‘骨头’没断。真要拆开来卖,碎玉片都能值这个数。”
老头的眼皮跳了跳,镜片后的目光骤然锐利。他知道沈醉在说什么——这玉佩是用“养玉术”养过的,玉髓里渗着微量的“玄铁精”,寻常人看不出来,但若用特制的药水浸泡,青鸟的轮廓会浮现出暗金色的纹路,那是只有玄门世家才认得的“护符”标记。
“四百两。”老头松了口,从钱柜里摸出四锭沉甸甸的银子,“再加这个。”他又推过来个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烟雨楼”三个字,漆色斑驳,倒像是有些年头的物件。
“这是什么?”沈醉挑眉。
“烟雨楼的令牌,”老头嘿嘿笑了两声,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三日后楼里有场‘斗宝会’,凭这个能进去。听说有大人物要露面,或许有沈公子感兴趣的东西。”
沈醉拿起木牌,指腹在“烟”字的三点水上划过,触感有些粗糙,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刮过。他突然想起昨夜红妆消失前说的话——“三月初七,烟雨楼,有人等你拿一样东西”。原来这老头不仅是个奸商,还是个消息贩子。
“成交。”沈醉将银子和木牌揣进怀里,转身时瞥见柜台角落里堆着些旧物,其中一件蓝布衫的袖口绣着朵极小的兰花,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惊蛰当年常穿的那件。他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纠缠只会惹来更多麻烦。
出了聚宝阁,雨势渐大。沈醉将玉佩换来的银子分了一半给街角的乞丐,那乞丐缺了条腿,捧着银子时笑得露出豁牙,说要去买壶“烧刀子”,喝死了也值。沈醉看着他一瘸一拐地钻进巷口,突然觉得这世道真有意思——有人为了块碎玉机关算尽,有人却为了半壶劣酒甘之如饴。
他拐进条窄巷,准备回暂居的破庙,却在巷口撞见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件月白长衫,手里摇着把折扇,正是三日前在乱葬岗假死脱身的“惊蛰”。
沈醉的指尖瞬间扣紧了袖中的短刃,喉间溢出声冷笑:“看来阎王爷也嫌你这张脸碍眼,又把你给扔回来了。”
惊蛰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嘲讽,只是将折扇收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来:“刚出炉的桂花糕,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沈醉没接。他记得惊蛰明明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怎么会知道自己小时候的喜好?除非……眼前这人根本不是惊蛰。
“你是谁?”沈醉的声音冷得像冰,“真正的惊蛰,是不是被你们藏起来了?”
惊蛰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动作有些古怪:“沈公子觉得,什么是‘真正’?皮囊不过是副壳子,魂魄才是根本。就像你手里的玉佩,碎了还能补,可要是丢了里面的‘骨头’,再好看也只是块石头。”
他的话像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沈醉心里的某个地方。沈醉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他坐在窗前,用银簪在玉佩上刻青鸟,说这鸟儿能载着思念飞远。后来母亲死了,玉佩成了他唯一的念想,如今却被他换了碎银,像极了他这半生,把珍视的东西一件件弄丢,最后只剩下满身的伤痕。
“我没兴趣听你说禅。”沈醉别开脸,“要是没别的事,就请让开。”
惊蛰却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烟雨楼的斗宝会,别去。”他的指尖在沈醉的手腕上轻轻一点,那里有块淡青色的胎记,是沈醉自小就有的,“他们要找的不是舆图,是‘镇魂珠’。当年你母亲藏起来的那一颗。”
沈醉猛地抬头,瞳孔骤缩。镇魂珠是沈家的秘宝,据说能镇压亡魂,母亲临终前说珠子已经被她毁了,怎么会……
“你到底是谁?”沈醉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惊蛰却笑了,眼角的纹路又深了几分,像幅被雨水打湿的画:“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三日后的烟雨楼,去的人,都得把命留下。”他将桂花糕塞到沈醉手里,转身走进雨幕,长衫的下摆扫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在青石板上,竟发出金属碰撞般的脆响。
沈醉捏着温热的桂花糕,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尾,突然发现对方的鞋跟处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那是“蚀骨”银针淬的毒,遇水会变成暗紫色,而眼前的粉末却是红的,像是……用鲜血调和过的。
他将桂花糕扔进旁边的泥水里,转身往反方向走。雨越下越大,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敲鼓。路过一家茶馆时,里面传来说书先生拍醒木的声音,惊飞了檐下躲雨的麻雀。
“话说那玄门世家沈家,三十年前一夜之间满门被灭,只因藏了颗镇魂珠……”
沈醉的脚步顿住了。他抬头看向茶馆的牌匾,上书“听风阁”三个字,笔锋凌厉,倒像是用剑刻上去的。而门口挂着的灯笼上,画着只衔珠的青鸟,与他刚卖掉的玉佩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他推开门走进茶馆,扑面而来的茶香混着劣质烟草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沈家旧事,台下的茶客听得津津有味,没人注意到这个浑身湿透的少年。
沈醉找了个角落坐下,刚要叫小二,邻桌突然传来个清脆的女声:“店家,再来一壶碧螺春。”
那声音像碎玉落盘,带着点熟悉的冷意。沈醉转头看去,只见邻桌坐着个少女,穿着件淡绿的衣裙,手里把玩着枚银簪,簪头雕的是朵兰花——正是他刚才在聚宝阁看到的,那件蓝布衫上绣的同款。
少女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看来,眸子里像盛着两汪秋水,却在与他对视的瞬间,骤然覆上一层白翳,像极了红妆的右眼。
“沈公子,”少女的声音突然变了,冷得像冰,“桂花糕好吃吗?”
沈醉的手猛地按在腰间的短刃上,却见少女抬手将银簪往桌上一插,簪尖没入木头半寸,露出的部分刻着行小字:烟雨楼,三楼,等你。
而她放在桌上的左手腕上,戴着个黑色的手环,环上镶嵌着颗暗红色的珠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跳动着,像颗缩小的心脏。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闪过道黑影,撞在对面的酒旗上,酒旗“哗啦”一声倒下,溅起的雨水打湿了半面墙。少女起身要走,沈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到那手环的瞬间,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像是摸到了块万年寒冰。
“红妆,”沈醉的声音压得极低,“镇魂珠到底在哪?”
少女却笑了,白翳眼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你卖掉的玉佩里,不就藏着答案吗?”她猛地抽回手,身形如柳絮般飘出茶馆,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异香,与他怀中木牌散发的味道,一模一样。
沈醉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里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和惊蛰鞋跟处的一样。他突然想起老头说的“斗宝会”,想起少女腕上跳动的珠子,心脏猛地一缩——难道母亲当年根本没毁掉镇魂珠,而是将它藏在了玉佩里?
他摸出怀里的木牌,“烟雨楼”三个字在掌心发烫。这时,说书先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镇魂珠能活死人肉白骨,更能让死者开口说话,只是要用至亲的心头血喂养,否则……”
话音未落,茶馆外突然传来声凄厉的惨叫,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沈醉冲到门口,只见巷口的泥地里躺着个人,正是刚才那个拿着银子去买酒的乞丐,他的胸口插着枚银针,针尾系着根红线,红线的另一端,缠在对面墙头上的一只乌鸦脚上。
乌鸦歪着头看他,嘴里叼着半块桂花糕,正是他刚才扔掉的那块。而它的翅膀上,用墨汁画着个小小的“烟”字,被雨水晕开,像朵正在腐烂的花。
沈醉握紧了手中的木牌,指节泛白。他知道,这场雨,怕是不会停了。而三日后的烟雨楼,无论是不是陷阱,他都必须去一趟。
因为那只乌鸦飞走时,落下了根羽毛,羽毛上用鲜血写着三个字:
“娘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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