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章老三正倚在油腻腻的门框上,得意地啐出两片瓜子壳。这回他瞧得真真切切!
常载明与一个男子并肩离去。那男子身着笔挺的西式呢外套,脚下皮鞋锃亮,一派新派气象。最扎眼的是那头油光水滑的大背头,脑后空空荡荡,竟没留辫子!
“嘿!这打扮,不是乱党也能扒层皮下来问罪!”章老三心头狂跳,这趟买卖十拿九稳了!他脚跟一旋,便要溜下楼去报信。
脚刚迈过门槛,一个伙计哈着腰堵了上来,脸上堆着笑,话里却带不太客气:“爷,您这是席面不要了?那这雅间的茶水瓜子,就劳您结个账。”
章老三吊起一对三角眼,嘴角扯出抹痞笑:“哟呵,你这跑堂的没点眼力见啊?连你章爷爷都不认得了?麻溜给我闪开,老子要去城防营找刘爷递话。耽误了营里的差事,你担待得起?”
他一把甩开伙计,摇摇晃晃地闯了出去。伙计还想追,掌柜的一伸手拦住了他:“一把瓜子值不了几个钱,犯不上招惹城防营的人,算了。”
章老三又白嫖了一回,可追上去却傻了眼。眼看常载明上了人力车扬长而去,他的脚底板像被钉死在地上。他倒是想去追,却没胆子抬腿坐上车。兜里只剩几个铜板,哪够付车钱……
甭看这皇城根下的车夫瞧着低贱,这帮人可着实不容小觑。拉人运货自成一派,能置办起一辆车的,背后多少都有些倚仗。
城外车行里,一辆木轮包铁皮的人力车,没有六十两雪花银根本拿不下来。章老三敢跟旁人耍横,对这伙车夫却万万不敢造次。
平常他们见同行挨骂受气,乐得冷眼旁观,可谁要是敢坐车不给钱,那真是抱团得紧!能把人捶得十天半月爬不起炕。章老三只能干瞪眼,后槽牙咬得咯吱响,眼睁睁看着那车辙印子越拉越远。
章老三追不得,宋少轩却能追。他早已跳上一辆人力车,喝令车夫:“盯紧前面那辆车,跟住了!”
车夫两腿翻飞,车轮碾过土路吱呀作响,紧赶慢赶,终于在常载明刚踏下车板时,堪堪截住了去路。
宋少轩甩给车夫两串铜板,转身对着常载明深深一揖:“常少爷,宋某斗胆,能否借一步说话?”
常载明眉头微蹙,嘴角却挂着惯有的倨傲:“呵,宋掌柜?莫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又在贵店赊了新账?您报个数,我这就替他结清。”
宋少轩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气息都带着急促:“爷,今儿是小人多事了。贵府多年照拂小店,这份情,小的藏在心里不敢忘。今日撞见些事,若眼睁睁看您往火坑里跳却装聋作哑,那还算个人吗?常爷,您做的大事,小人不敢问,也管不着。可茶馆里那几位活阎王,你可得留神了。章老三他们绝非善茬!您今日踏进粤省会馆的门槛,他可都盯着呢!话已至此,宋某这就告辞。”
说罢他转身欲走,手腕却被常载明一把攥住!“宋掌柜!”
常载明的声音陡然变了调,方才的倨傲荡然无存,“是常某眼拙,不识好心人!惭愧,实在惭愧!别说什么照拂,这十多年,常家明里暗里,怕是从你家铺子刮走了不下百两雪花银!今日掌柜大恩,常某没齿难忘!”
他飞快褪下拇指上那枚翡翠扳指,不容分说塞进宋少轩掌心,“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万望宋掌柜海涵旧事,今日之言,止于你我!”
言毕,他对着宋少轩深深一躬,腰弯得极低。待直起身,再不多言,转身疾步步入朱漆大门。
常载明本就非池中之物,他确实与南方有着联系,还是组织里的重要人物。今日参会,正是为了计划在朝中推动变革。如今被人盯上,此事绝不能等闲视之。
他立刻派人去通知相关人士,自己也着手准备下一步计划。李星然自然收到了密信,看罢大惊失色,心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敢对父亲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李老爷子听后沉吟半晌,片刻后做出决断:“你马上离开京城,去南方也好,去北方也罢,我不管。咱们刚得罪了王爷,多少人正盯着想捏死咱们巴结王爷,你不跑,必定会被他们抓到把柄。”
李星然跪在地上,急道:“父亲,您不走,儿子怎敢独自逃生?要走,您随我一起走!”
李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我们都走了,这罪名就坐实了,到时候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就你一个人走,或许还能脱身。我在官场混了这些年,总能周旋一二。快走!把家里的银子都带上,到了地方落脚后,再跟我联系。”
李星然虽满心不情愿,却也在父亲的催促下匆匆收拾行囊,从侧门离开了李家,找了辆人力车送他去车站。
粤省会馆里的富商们闻讯,也悄然撤离了。常载明思前想后,独自上了车,往老裕丰茶馆去了。
这个时候,宋少轩正喜不自胜。两件马褂虽不算便宜,到了对方手里却直接翻了三番,实打实到手九十两银子。
倒是直播间里那个死忠“铁粉”,急得自己露了马脚,一排排留言涌了过来:
“茶叶罐发过来啊!其他的我再看看。”
“行了,加你两千,发来吧。”
“最高一万了,差不多了发来吧。”
“价钱咱不提了,其他东西我看看,全部都要。你开个价,咱们再盘一盘。”
“赶紧回话。”
宋少轩心里跟明镜似的,对方这股急劲儿,那茶叶罐八成是什么稀罕物。这回可不能轻易出手,非得等开到自己满意的价码不可。
于是他只把刚买的几件细细展示给对方看,唯独对茶叶罐绝口不提,存心先吊吊对方的胃口。
谁知突然头疼欲裂,眼睛酸胀,竟一头栽倒昏了过去。过了好一阵子才悠悠转醒。他自己琢磨了琢磨,怕是在线时间太长引发的副作用,于是暗暗告诫自己:往后只在热闹时候上线,免得再出这种事。
正躺在榻上喘着粗气,门被敲响了。长贵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少东家,常家大少爷来了,您出来见一见吧?”
他一边敲门,一边跟常载明解释:“咱掌柜的身子不舒坦,今儿在外头跑了半天,回来就进了屋,歇好些时候了。您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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