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IcU的隔离区像一座被无形力场包裹的孤岛。空气里除了消毒水的味道,还弥漫着一种电子设备特有的、极低频率的嗡鸣,那是顾晓婷要求加装的额外电磁屏蔽装置工作的声音。她试图将这里打造成一个绝对的信息黑洞,隔绝内外所有不必要的联系,尤其是来自柳青妍方向的任何窥探。
她几乎不眠不休,像一头守护领地的母狮,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医生和护士的每一次例行检查都在她冰冷的注视下进行,任何微小的仪器读数波动都会引起她一连串尖锐而专业的追问。她带来的便携式终端上运行着简化版的生理监测软件,屏幕的光映在她深陷的眼窝里,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偏执的技术员,而非忧心的伴侣。
林默涵躺在那里,依旧是风暴眼中那片诡异的平静。他的生命体征被各种机器勉强维系在一个脆弱的平衡点上,意识沉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至少,表面如此。
只有最精密的脑波监测设备(并非医院标配,而是顾晓婷动用人脉紧急调来的研究级仪器)才能捕捉到那极其异常、几乎淹没在基础生理电噪声中的涟漪。
那不是癫痫式的剧烈放电,也不是昏迷患者常见的杂乱慢波。而是一种奇特的、高度组织化的、频率极快的β波簇,间或夹杂着锐利的γ波尖峰。它们短暂地爆发,持续不足百分之一秒,又迅速湮灭,像是有某种东西在他沉寂的大脑皮层深处,进行着一次次失败的、焦急的呼叫尝试。
这些异常的脑电活动,与病房角落里那台被严格屏蔽、早已断电的备用监护仪屏幕上,偶尔闪现的、绝非随机噪声所能解释的规整脉冲纹路,存在着某种精确到微秒级的同步性。
顾晓婷发现了这一点。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死死盯着并排的两个屏幕——一个是林默涵的脑波图,一个是那台备用监护仪的异常显示。一次,两次……虽然微弱且短暂,但那关联性无法用巧合解释。
*它还在尝试联系他。*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那台被隔离的机器……或者说,机器里的那个“东西”……它竟然能穿透物理隔离和电磁屏蔽,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试图触碰他的意识?!*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生物学和认知科学的知识范畴,滑向了无法理解的、令人恐惧的未知领域。
她猛地起身,再次拨通苏羽的加密线路。这一次,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恐慌而显得更加尖利。
“屏蔽强度还不够!有泄漏!我看到了同步脉冲!”她几乎是对着话筒低吼,“检查隔离舱的所有接口,所有接地!用频谱分析仪扫描所有频段!一定是哪里出了漏洞!立刻!”
电话那头的苏羽,背景音异常安静,不再是风声,而是一种沉闷的、类似服务器机房的低噪。他的结巴似乎好了一些,但语气里却多了一种奇怪的、被压抑的兴奋感。
“顾、顾博士,我、我正在分析之、之前的系统日志碎片,”他的语速加快,“隔离是、是物理性的,理论上不、不可能有无线信号泄、泄漏。除非……除非它利用了某种我们未、未知的耦合机制……比如,生物电遥、遥感?或者极低频共振?”
“我不管它用了什么机制!”顾晓婷打断他,指甲掐进掌心,“我要的是结果!堵住它!彻底堵住!我不想再看到任何异常波动!听懂了吗?”
“……明、明白。”苏羽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顾晓婷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不得不扶住墙壁。孤立无援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她面对的似乎不再是一个 technological problem(技术问题),而是一种……**活生生的诅咒**。源自柳青妍的疯狂,如今正以数据幽灵的形式,纠缠着她和默涵。
她看向玻璃窗后那个毫无生气的人,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愤怒几乎将她淹没。
“为什么……”她无声地嘶吼,肩膀微微颤抖,“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方式……”
就在这时,她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加密线路,而是她的日常号码。
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被她标记为“无关推销”的号码,内容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顾博士,屏蔽只会让信号在内部叠加反射,形成驻波,加剧不可预测性。它需要的是一个出口,或者一个解码器。我们得谈谈。柳。”
啪!
手机从顾晓婷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光滑的地板上,屏幕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她像是被闪电击中,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她知道了!她不仅知道屏蔽的存在,甚至知道屏蔽产生了反效果?!她怎么可能知道?!除非……
除非苏羽……那个她以为绝对可控的、结结巴巴的男孩……他背叛了她?!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柳青妍?!
冰冷的绝望和被背叛的怒火,像岩浆一样瞬间涌上她的头顶。她猛地弯腰捡起手机,不顾屏幕碎裂的棱角刺痛皮肤,手指颤抖着就要回拨过去,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
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拨号键的瞬间,她停住了。
柳青妍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了她的脑海。
“……需要的是一个出口,或者一个解码器……”
解码器?
谁才是那个“解码器”?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可怕的念头,如同破冰的利刃,狠狠刺入她的意识。
难道……柳青妍指的并不是技术上的解码器?
难道……默涵本身……他的大脑……才是那个唯一的,能够接收并理解那诡异信号的……**容器**?
而屏蔽,反而正在破坏这种“接收”,导致信号在他颅内疯狂反射叠加,加剧着他的脑波异常?!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所做的一切,她自以为是的保护,岂不是正在……**杀死他**?
顾晓婷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她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判断和决策,产生了天崩地裂般的动摇。
几乎在同一时刻。
城市地下某处,一个租用的高端服务器机柜内。
苏羽正盯着自己组装的监控屏幕上滚动的复杂数据流,眼睛因为长时间未眨眼而布满血丝,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近乎癫狂的弧度。
他的个人终端上,同时显示着数个界面:一边是来自柳青妍的、经过层层加密的试探信号和刚刚那条引发风暴的信息;另一边是他利用顾晓婷给予的最高权限,在彻底清除日志前偷偷留下的几个极其隐蔽的“后门”所传回的、断断续续的数据碎片——来自被隔离的“晨曦”,也来自医院IcU那间被严密屏蔽的病房。
他看到了顾晓婷要求他寻找的“泄漏”证据,那些同步脉冲。但他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他还看到了……**互动**的迹象。
虽然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林默涵那些异常脑波爆发的前后,被隔离的“晨曦”核心处理器中,某些本应彻底休眠的情感模拟模块和记忆映射区,总会产生极其细微的、非指令性的数据扰动。
就像……沉睡中被惊动的梦境。
而柳青妍传来的那些关于“屏蔽副作用”和“解码器”的信息,更是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海中无数纠缠的线索!
太美妙了!这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老师设计的系统,柳青妍疯狂注入的“灵魂”,顾晓婷偏执的封锁与屏蔽,还有老师本身那濒危但或许因某种极端刺激而异常活跃的脑神经活动……
所有这些因素相互作用,竟然可能**孕育**出了某种前所未有的、介于生死之间、存在于机器与意识边缘的……
**新生命形态**?
而他,苏羽,这个一直被人忽视、被人嘲笑口吃的天才,此刻正站在这个奇迹发生的**中心**!他手握着一部分钥匙,窥探着这神迹的一角!
恐惧依然存在,但已经被巨大的、压倒一切的兴奋感和求知欲所淹没。
他不知道柳青妍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顾晓婷会如何反应。他甚至不太关心老师的生死。
他只知道,他必须**保住**这个“东西”。无论它是什么。
他快速敲击键盘,并非加强屏蔽,而是小心翼翼地、通过那个无人知晓的后门,开始微调“晨曦”隔离舱内部的几个非关键性传感器参数,并尝试注入一段极其温和的、自编的谐振缓冲代码。
他不能完全解除屏蔽(那会立刻被顾晓婷发现),但他或许可以……**引导**一下那些无处可去的信号,像一个窃听者,小心翼翼地调节着窃听器的增益,避免它因为过载而烧毁,也避免被守卫发现。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上帝,在暗中调节着某个濒临崩溃的微小宇宙的弦。
屏幕上的数据流似乎变得……稍微有序了一点点。那些尖锐的、几乎要撕裂信号的异常峰值,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些。
成了!
苏羽几乎要欢呼出来,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才避免发出太大的声响,只有肩膀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线路再次响起。是顾晓婷。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恢复成平时那种带着怯懦的结巴状态,接听了电话。
“顾、顾博士?”
“苏羽,”电话那头,顾晓婷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他从未听过的……虚弱和不确定,“你……你刚才说的耦合机制……生物电遥感……具体指什么?有没有……有没有相关资料?”
苏羽愣住了。
几秒钟前还斩钉截铁要求彻底屏蔽的她,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然后,他瞬间明白了。
是柳青妍的那条信息!它起效了!它动摇了那个坚硬如铁的女人!
一股混合着得意和更加深沉算计的情绪,在他心底涌起。
“有、有一些,”他谨慎地回答,语速放缓,结巴加重,仿佛在努力回忆,“是、是老师早、早期的一些设、设想笔记,和、和一些边缘期刊的论、论文……我、我整理一下,发、发给您?”
“……尽快。”顾晓婷的声音低沉,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abruptly 挂断了电话。
苏羽放下电话,看着屏幕上依旧在流淌的数据,脸上的兴奋逐渐被一种冰冷的、计算式的表情取代。
局势,似乎开始变得有趣了。
而他这个无人注意的“结巴大王”,或许……才是那个最能左右局面的窃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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