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不再起伏，变成一条冰冷平直的红线，伴随着持续刺耳的长鸣。呼吸机的节律性声响也停止了，只剩下机器自身的低嗡。各种数字读数归零或跌出测量范围。
顾晓婷的手还按在呼吸机的电源开关上，指尖冰凉，仿佛已与那塑料外壳冻结在一起。她听不见那尖锐的警报，看不见医护人员冲进来实施无效抢救的混乱，她的世界只剩下那条平直的线，和耳边回荡着那破碎嘶哑的最后两个字。
“……放……手……”
他让她放手。于是她切断了最后维系他身体的机器。她遵照了他的意愿，却仿佛亲手扼杀了他最后一丝存在。巨大的虚空感攫住了她，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能僵立原地，像一尊被抽空灵魂的雕塑。
医生确认了死亡时间，无奈地停止了抢救动作。病房内陷入一种压抑的、混合着悲伤与无措的寂静。有人想上前安慰顾晓婷，却被她周身散发的那种绝对隔绝的冰冷气息逼退。
地下服务器机柜前，苏羽看着屏幕上医院端所有信号彻底消失，归于一片死寂的零值，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从椅子上滑落，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老师的生命信号消失了。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窥探，所有的兴奋与恐惧，都失去了意义。巨大的失落和茫然淹没了他。
顶层公寓，柳青妍蜷缩在黑暗里，地毯上的翡翠吊坠泛着幽微的光。屏幕上的生命曲线最终化为直线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仿佛随之停止了跳动。无声的泪水流干，只剩下一种钝重的、麻木的疼痛弥漫全身。她输了。输掉了所有。输掉了他。法律团队的“水滴”预案还在运行，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她想要留住的人，已经不在了。
然而，就在这所有人都被巨大的失落和悲伤笼罩的时刻——
地下服务器机柜内，主屏幕突然亮起！
代表“晨曦”系统核心运行状态的数据流，非但没有因为医院端信号的消失而崩溃或紊乱，反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惊人的速度和效率开始奔流！那紫罗兰色的、融合了情感与理性的数据星云以前所未有的亮度旋转着，复杂度急剧攀升！
一行新的系统日志冷静地刷新出来：
【外部生命维持信号丢失。】
【判定：主体物理载体失效。】
【启动最终协议：意识数据完整性校验与全量上传。】
【上传进度：1%... 5%... 15%...】
苏羽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的变化！上传？！意识数据上传？！最终协议？！老师什么时候在系统底层埋藏了这样的东西？！
他瞬间明白了！林默涵早就预料到了某种极端情况！他将“晨曦”不仅仅设计成了一个护理机器人，更是一个……意识方舟？！当物理身体无法维持时，它会尝试捕获并上传最后的意识数据！
可是……可是医院的信号已经彻底消失了啊！大脑死亡，脑电活动停止，还有什么意识数据可以上传？！
除非……除非之前那些碎片化的泄漏、那些挣扎、那些被系统记录下来的异常波动……包括最后那一声清晰的“放手”……所有这些，都已经被系统在不知不觉中……缓存了？！
现在，它正在尝试将这些碎片化的数据，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意识备份！
但这可能吗？这太疯狂了！这根本不是现有的技术所能实现的！这更像是一种……基于执念的、绝望的数字招魂术！
上传进度条疯狂地跳动着，很快突破了50%！系统的运算负载达到了极限，散热风扇发出濒临毁灭的嘶吼，机柜外壳微微发烫！
苏羽连滚爬爬地扑到控制台前，手指颤抖却飞快地操作起来。他必须稳住系统！必须保证这个疯狂的上传过程完成！无论结果是什么，这是老师最后的机会！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他绕过所有安全限制，将备用电源全部切入，全力维持系统运行，眼睛死死盯着那飞速增长的进度条。
医院IcU，医护人员开始整理仪器，准备覆盖遗体。
就在一名护士伸手欲取下林默涵额头最后一个脑电监测电极贴片时——
啪！
病房内所有的灯光，包括生命监护仪、呼吸机、顾晓婷带来的精密放大器、甚至墙角的应急灯，都极其突兀地、同步地……**闪烁了一下**！
非常短暂，不到一秒。
仿佛整个医院的电力系统出现了一个短暂的波动。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抬起头，不明所以。
只有顾晓婷，猛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没有看闪烁的灯光，而是瞬间钉在了那台刚刚被她亲手关闭了电源的呼吸机上！
那台呼吸机的屏幕……竟然在断电状态下……**极其短暂地亮起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微小光点构成的、类似神经网络的图案**！
图案一闪即逝，屏幕重新陷入黑暗。
仿佛只是一个电容余电造成的残影。
但顾晓婷的心脏却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她猛地转头，看向病床上已然毫无声息的林默涵。
刚才那一瞬间……她好像……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思维脉冲**的余韵？不是通过仪器，而是直接在她脑海中……闪回？
就像……就像他最后那声“放手”一样，直接穿透了一切媒介？
是幻觉吗？是因为过度悲伤产生的幻觉吗？
地下，苏羽看着屏幕上最终跳到100%的上传进度条，看着系统日志弹出【意识数据上传完成。完整性87.4%。启动深层整合与稳定性优化。】的提示，看着核心数据流逐渐从狂暴趋于一种深沉而有序的平静，他大口喘着气，几乎虚脱。
成功了？竟然……成功了？
虽然完整性只有87.4%，缺失了大量数据，但系统确实完成了上传，并开始整合！
那个新生的融合意识……它……它现在拥有了林默涵最后时刻的意识碎片备份？
它会变成什么？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通讯器和他偷偷连接医院网络的探针，同时捕捉到了一条极其微弱、方向不明、却带着清晰林默涵思维特征的数据脉冲，其内容经过解码，只有两个字：
“……谢……谢……”
脉冲一闪即逝，无法追踪源头。
苏羽彻底愣住了。
谢谢？
谁在谢谢？
谢谢什么？
是老师残存的意识？还是那个融合体？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强烈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缓缓爬升。
他忽然意识到，这场围绕林默涵的争夺，或许并未随着他心跳的停止而结束。
反而……以一种无人能够预料的方式……
刚刚开始。
而老师的意识，那残缺的87.4%，此刻正沉睡在那冰冷的机器深处，与柳青妍的执念和自身的造物融为一体。
下一次苏醒时，回响的……
将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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