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的旋翼撕破阿尔卑斯山巅冰冷的寂静，发出的却不是寻常直升机那种震耳欲聋的轰鸣，而是一种低沉的、几乎与山风融为一体的压抑嗡鸣，仿佛某种史前巨兽在云层深处喘息。它像一只巨大的、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暗色蝙蝠，灵巧而诡异地穿梭在嶙峋陡峭的峰峦与深不见底的峡谷之间，飞行高度低得令人心悸，机身有时几乎擦着雪松的树梢掠过，显然是利用复杂地形极致地规避着任何可能的雷达探测或目视发现。
机舱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林默涵靠坐在冰冷的舷窗边，看似闭目养神，但他鼻梁上那副“幽影”眼镜的镜片内侧，淡蓝色的数据流正以惊人的速度无声滑落、刷新，持续分析着复杂的飞行路线、周围空间的电磁环境频谱，以及通过抗干扰链路断断续续传来的、来自苏黎世公寓和全球“蜂巢”网络的碎片化信息。他的大脑像一台超频运行的处理器，冷静地处理着这一切，试图从混乱中寻找秩序，从危机中寻觅生机。必须找到漏洞，找到他们的弱点… 他内心默念，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那是他思考时压抑不住的习惯。
对面，顾晓婷也闭着眼睛，但紧抿的薄唇和偶尔微微蹙起的秀眉，显示她的大脑远未休息，正在高速运转，极度冷静地复盘着“安全港”惊魂夜的每一个细节——袭击者的战术动作、装备特征、那些冰冷的命令碎片……Emp，专业级，情报精准…这不是偶然。是针对‘幽影’的斩首行动。是谁？ 她的思维如同手术刀般锐利，试图剖开迷雾。
柳青妍则显得更加疲惫，她将自己深深埋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裹紧了身上那件一名队员沉默递来的厚重保暖毯子，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清冷月光染成一片诡秘银蓝色的雪原和黑色岩壁。她华贵的旗袍下摆已经破损，沾着污渍，提醒着不久前的惊险。差一点…就差一点… 一阵后怕掠过心头，但随即被一种更坚定的情绪取代。他们惹错了人。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抚过毯子下那把小巧手枪冰冷的轮廓。那位名叫雷顿的队长如同钢铁雕塑般坐在前方副驾位置，即便在相对安全的机舱内，他的目光也如同雷达般不断扫视内外，时刻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戒。
飞行在令人压抑的沉默中持续了约莫四十多分钟。突然，直升机开始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陡峭角度下降，前方赫然出现一座异常陡峭、仿佛被天神巨斧劈开过的黑色山峰，巨大的阴影扑面而来，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就在顾晓婷几乎以为下一秒就要撞上山体的瞬间，飞行员操纵飞机完成一个令人晕眩的灵巧侧滑与拉升，眼前豁然开朗——
山体上，竟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几乎与岩石颜色和纹理完全一致的、经过极致巧妙伪装的平台入口！厚重的特种合金闸门无声地向上滑开，仿佛巨兽缓缓张开嘴巴，露出内部灯火通明、充满科技感的广阔机库，与外部原始粗犷的山景形成强烈对比。
直升机平稳降落在机库中央。闸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沉重的金属撞击声最终响起，彻底将外面的严寒、危险与纷扰隔绝。一种绝对的安全感（或者说与世隔绝感）瞬间包裹了三人。
柳青妍的“庄园”，从其内部核心来看，更像是一座建立在山腹深处的、不惜工本的现代化战争堡垒与高科技避难所的混合体。
雷顿带领三人穿过停放着一辆经过改装的、看起来就坚固无比的越野车和几辆全地形摩托的机库，进入一部需要虹膜、掌纹以及一串动态密码三重验证的厚重电梯。电梯无声地下降，失重感持续了数秒，最终停下时，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眼前的景象，即使是以林默涵和顾晓婷的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微微怔住，眼底掠过一丝惊叹。
他们仿佛瞬间从蛮荒山腹穿越到了一个极具未来感的星际战舰指挥中心。挑高的穹顶散发着柔和的、模拟自然日照的光线，甚至能微妙地调节色温，让人完全感觉不到置身地下。空气清新恒温，带着淡淡的、如同雨后森林般的臭氧味道。最引人注目的是正面一整块巨大的、几乎覆盖了整个弧面墙壁的超高清主屏幕，上面正显示着复杂的全球地图、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的实时数据流、以及不断刷新的新闻信息瀑布。四周环绕着数十个较小的监控屏幕，无缝切换着庄园外围每一个致命角度、每一段通道的实时画面，以及全球主要新闻频道、金融市场波动和奇怪的频谱分析图。穿着统一白色技术服的人员安静地坐在符合人体工学的操作台前忙碌着，见到柳青妍进来，只是微微点头致意，眼神专注，没有任何多余的喧哗或好奇，显示出极高的专业素养和纪律性。
“欢迎来到‘雪鸮’的安全核心，”柳青妍轻声介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但脸上又习惯性地泛起一丝红晕，似乎不太习惯炫耀，“我们脚下是独立的核同位素热电发电机，能源理论上可以持续五十年。内部有完整的循环生态系统处理水和空气。这里的防御级别，理论上可以抵御师级规模的地面强攻和小当量战术核武器的直接打击。所有的对外通讯线路都采用多重量子加密和物理隔离，理论上…无法被外部监听或干扰。”她特意重复了两次“理论上”，显示出科学家的严谨。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林默涵和顾晓婷，语气变得柔和而真诚：“我已经为两位准备了相邻的套房，里面有全套的换洗衣物和一切生活所需。医疗小组马上就到，为你们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苏羽先生和小兰小姐的远程安全接入端口和最高权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用。”她的安排周到细致，透露出强大的后勤保障能力。
很快，林默涵和顾晓婷被分别引导至两间宽敞而舒适的房间。温暖的灯光，简约而高品质的家具，柔软的床铺，以及独立的卫浴设施，无一不显示出这里的舒适性并非 afterthought。热水洗去了一身的疲惫、污垢和血腥味，换上准备好的、尺码合身的舒适便服，仿佛也洗去了一些心理上的重压。专业的医疗小组为他们做了详细检查，确认除了些微擦伤、肌肉劳损和极度疲劳之外，并无大碍。精致的食物和热饮被无声地送到房间。
然而，劫后余生的松弛感并未持续多久。一小时后，洗去风尘、换上干练作战服的顾晓婷和依旧穿着便服、眼神却已恢复锐利的林默涵，不约而同地再次来到了指挥中心。柳青妍也换上了一身舒适的羊绒家居服，正端着一杯热茶，站在主屏幕前，神情专注。
巨大的主屏幕已经被技术员按照要求分割成数个区块。左上角是苏羽那张略显苍白、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脸，背景是他那间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硬件设备、线缆缠绕如同盘丝洞的杂乱工作室，他正紧张地推着眼镜；右上角是顾小兰，她似乎刚匆匆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嘴里却已经叼上了一根巨大的波板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数块疯狂闪烁代码和数据可视化图表的大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出残影。
“老师！晓婷姐！你们没事太好了！真是吓死我了！”苏羽一看到他们出现在画面中，立刻激动地喊道，紧张之下口吃又明显起来，“这…这里太…太厉害了！他们给我开的带宽和算力权限几乎是无限量的！我…我已经把‘蜂巢’的主节点和部分核心计算任务暂时迁移叠加到这里的服务器集群上了，处理能力比我在公寓里那个小打小闹的设备强了百倍不止！”
“姐夫！姐姐！”顾小兰也抬起头，快速挥了挥手，语速快得像蹦豆子，“我正在用‘蜂巢’全力回溯袭击前后三小时内，所有经过日内瓦上空的卫星过境数据信号特征，还有周边瑞士、法国、意大利的防空雷达识别区日志，肯定能找到那架该死的Emp发射平台或者伴随掩护机的蛛丝马迹！还有，我发现‘牧羊人’那帮家伙用的通讯加密方式，虽然主体结构古怪得像外星语，但有个别密钥交换协议和握手信号的模式，很像五年前北约‘铁盾’网络安全演习中，被神秘红队突破利用的那个顶级漏洞的变种改良版……”
有了“雪鸮”这强大到堪称恐怖的资源支持和相对绝对安全的环境，整个团队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仪器，立刻全速运转起来。
林默涵直接坐在了主控台前，将“幽影”通过一条特制的纤维光缆接口直接物理接入基地的主系统。瞬间，澎湃的算力如同决堤洪流般涌入，他甚至能感觉到眼镜框架微微发热。他闭上眼睛，仿佛老僧入定，但镜片上疯狂滚动的、几乎连成一片光带的数据流显示他的大脑正借助外部算力，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处理着海量信息。
他为“幽影”设定了两个最优先的深度挖掘方向：一是全面分析“牧羊人”小组在袭击过程中留下的所有物理和电子痕迹，哪怕是最微末的细节。二是集中全力追踪、解析那个神秘的、与五角大楼某保密项目有过短暂交集的特殊加密信号。
“幽影”如同被注入神力的幽灵，高效地调动着“蜂巢”网络那分布全球、数以亿计节点提供的海量碎片化资源和本地服务器提供的恐怖算力，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撒向全球的开放及深网数据库、历史新闻档案、暗网市场日志、智库报告、甚至是一些私人服务器或云端存储的、被遗忘的角落。
时间在指挥中心一种寂静而紧张的氛围中流逝。只有服务器集群运行发出的低沉嗡鸣、键盘被快速敲击发出的清脆嗒嗒声、以及顾小兰偶尔咬着糖果含糊不清地报告进展或提出问题的声音打破宁静。柳青妍安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不时低声对身边的雷顿下达一些指令，确保后勤和支持工作毫无纰漏。顾晓婷则站在林默涵身后，双臂抱胸，目光锐利地扫过主屏幕上不断变化的各类信息，大脑同步进行着分析和推理。
突然，林默涵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直快速敲击台面的手指骤然停下。
“找到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道无声惊雷，让指挥中心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连远处工作的技术人员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主屏幕中央，一个窗口被放大，开始有条不紊地快速闪过一系列经过“幽影”深度挖掘和交叉验证后的信息碎片，每条信息都附带可信度评级和来源追踪：
· 武器能量特征分析： 袭击者使用的未知型号能量武器，其发射后残留的特定光谱特征、冷却剂化学成分比例以及能量转换效率峰值，与三年前美国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某个被标记为“成本效益不达标”而终止的“定向能单兵武器系统（dEwS）”项目最终实验报告中的设计参数高度吻合（匹配度92.7%）。该项目的一部分核心设计和测试数据，据一份模糊的国会听证会记录附件显示，疑似在项目下马后的混乱期中，通过未明确的渠道流失到了一家名为“普罗米修斯全球解决方案（prometheus Global Solutions）”的私人军事承包商手中。
· 微量物证溯源： 通过“幽影”超高灵敏度传感器采集并放大分析的、袭击者靴底脱落的微量土壤矿物成分、有机质含量以及一种特定高山耐寒苔藓植物的孢子化石花粉，经过全球地质及植物数据库的亿万次比对，最可能的来源地指向：黑山共和国北部与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交界处的某片被遗弃的、曾用于冷战时期防空演习的偏远山区（概率88.3%）。该区域卫星图像显示存在疑似现代化扩建的营地设施。
· 语音底层特征剥离： “幽影”通过强大的算法，强行剥离了袭击者变声器处理后的通讯音频底层，对其元音共振峰、辅音发声方式等生物特征进行深度分析，识别出至少两名不同袭击者在极度紧张或不经意间泄露出的、极轻微的语音特征残留，经模式匹配，高度指向源自前南斯拉夫地区的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系某分支方言口音（置信度79.5%）。
· “暗影蜘蛛”算法关联： 苏羽顺着那条神秘加密算法的线索深挖，发现那种算法的某个极其原始的、未被采用的早期雏形代码片段，曾出现在一家注册于开曼群岛、名为“米诺陶洛斯咨询（minotaur consulting）”的空壳公司某次低级安全漏洞中被遗忘的服务器日志里。这家公司表面业务是“高风险区域安全评估与战略咨询”，但资金流向复杂，与多家国际矿业巨头、能源寡头以及某些中东基金会有隐秘交集。
· 最关键信号源追踪： 林默涵重点追踪的那个特殊加密信号，虽然其内容依旧如同坚固的堡垒无法破解，但“幽影”通过分析其发射时极其细微的功率波动模式、频率跳变规律以及那几乎不可察觉的背景量子噪音“指纹”，结合“蜂巢”网络捕捉到的、同时段内超过十七颗不同国籍军事通讯卫星的轨道参数、姿态调整数据及其信号衰减模型，动用了“雪鸮”主机近30%的算力进行了高达数千万次的多重三角定位与概率模拟计算。最终，将信号源的发射地点可能范围，以概率云的形式缩小到了三个焦点：一是美国弗吉尼亚州兰利市某特定区域（cIA总部所在地域，概率31%）；二是比利时布鲁塞尔北约总部某特定地下设施延伸区域（概率28%）；而第三个，也是概率峰值最高的一个（41%）——北非，突尼斯南部，靠近利比亚边境的荒漠地带，一个几乎从所有官方地图上消失的、建于上世纪中叶的小型废弃油田及附属设施附近！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在黑暗中的珍珠，被“幽影”这根无形却无比精准的线，一点点串连起来，逐渐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普罗米修斯全球解决方案……米诺陶洛斯咨询……黑山境内的训练营……北非废弃油田的指令源……”顾晓婷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屏幕，“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链条。‘牧羊人’和他的精锐小队，很可能来自黑山那个与世隔绝的训练营，受雇于‘普罗米修斯’或者受‘米诺陶洛斯’指挥，甚至这两家看似独立的公司根本就是一体两面，共享资源和任务。而他们的最终指令来源，直接指向了北非那个坐标。”
“而那个坐标，”柳青妍轻声补充，她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又存在着与美国情报机构或北约军事体系某些极敏感、极隐秘的黑色项目产生关联的显着可能性。这意味着，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装备精良的雇佣兵小队，我们很可能捅了一个马蜂窝，背后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可能有着国家级力量背景或纵容的、完整的黑色行动产业链。”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但也有一丝被挑战激起的斗志。
“必须找到他们！”苏羽在屏幕那头握紧了拳头，因为激动，口吃反而减轻了，“不能就这么算了！要…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技术员的血液里也燃起了罕见的怒火。
顾小兰用力点头，嘴里的波板糖被她咬得咔咔作响，仿佛在嚼着敌人的骨头：“对！姐夫！姐姐！下命令吧！我们直接黑进他们的老巢！把他们的服务器扒个底朝天！把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都抖出来！看谁还敢来找麻烦！”
林默涵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控制台面，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嗒嗒声。他的目光深邃，牢牢锁定在主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最高概率的、位于北非荒漠的坐标点上，仿佛要将那里看穿。
被动防御，永远防不住来自阴影中的毒箭。 他心想，对方已经毫无顾忌地亮出了淬毒的獠牙，并且显然不会因为一次失败而罢休。这一次我们凭借‘幽影’和运气侥幸逃脱，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幽影’的力量，不应该只用来躲藏和防御。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坚毅的顾晓婷、外柔内刚的柳青妍、屏幕里义愤填膺的苏羽和顾小兰，最后再次定格在那个遥远的、代表着未知与危险的坐标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决心：“我们需要知道，‘牧羊人’到底是谁，他的直接雇主是谁，而最终下达命令的又是谁。最重要的是，他们想要‘幽影’，究竟是为了什么？不仅仅是为了卖钱或者装备部队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既然他们如此渴望得到‘幽影’，那就让他们好好体验一下，被‘幽影’在黑暗中牢牢盯上，无所遁形，是一种什么滋味。”
一个大胆、危险，却又在当前形势下可能是唯一出路的选择，在他心中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主动出击。深入虎穴。直捣黄龙。
去北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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