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世界，并未如预想般陷入一片黑暗。
当三人侧身挤过那道冰冷的青铜门缝，眼前的空间豁然开阔。
这里，是一座远比外面神道更恢宏、更接近神域的殿堂。
穹顶高不可攀，那些星辰般的晶石愈发密集璀璨，洒落的光辉朦胧而清冷，将每一寸角落都照得清晰可见，却又带着一种虚幻。
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变得浓郁，奇迹般地安抚着闯入者的心神。
大殿的地面，由一种幽深的黑色玉石铺成，光洁如镜，完美倒映着头顶的万千“星辰”。
踏足其上，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踩在实地，还是漫步于星空之间。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目光触及四周墙壁的瞬间，失去了颜色。
覆盖着每一面墙壁的，是巨大壁画。
历经数千年的光阴，这些壁画的色彩依旧鲜艳夺目，仿佛昨日才刚刚完工。
朱砂的红，石青的蓝，孔雀石的绿，皆是最顶级的矿物颜料，将一个失落的文明，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精美，永远凝固在了这里。
“我的天……”
陈教授的惊叹声带着颤音，他几乎是扑到最近的墙壁前，老花镜的镜片紧紧贴着冰冷的壁画，像是要将自己的灵魂都融入那画中世界。
“国宝……不！这是神迹！是真正属于神明的艺术！”他语无伦次，手指在距离画面一寸的地方虚空抚摸，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了狂热的泪光。
但钟离久和冥时晏，没有理会他的激动。
从踏入大殿的那一刻，他们的心神，就被壁画上描绘的恐怖内容，死死攫住。
这是一部无声的史诗，也是一篇绝望的罪状。
第一幅画，是混沌。
混沌的中央，一扇扭曲的巨门若隐若现，一群没有五官的影子跪伏在地，姿态虔诚到扭曲。
第二幅画，门开了。
无数闪光的神秘符文从门内喷涌而出，沐浴在光芒中的“影子”们，身体开始具象化。
他们长出了清晰的眉眼，穿上了华美的衣袍，身后的大地随之生机焕发，城池与山川拔地而起。
一个辉煌的文明，由此诞生。
“他们貌似在祭拜邪神，”钟离久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个结论，让她的心脏猛地一沉。
冥时晏的脸色，已然冷峻到了极点。
他盯着壁画上那些对“扭曲大门”顶礼膜拜的先民，血脉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源自灵魂的排斥与恶心。
他强压下这股不适，目光继续移动。
接下来的壁画，描绘了玄朝的鼎盛。
悬浮于空中的城市，翱翔天际的金属巨鸟，以及那些随处可见、与“典当原典”相关的组合符号。
他们似乎在研究“典当原典”，试图用这股力量，去制衡他们膜拜的“神”。
这或许，才是他们被抹去的真正原因。
当两人的视线，最终汇聚于大殿最深处，那面正对入口的主壁画时，呼吸，双双停滞。
那是一幅巨大到占据了整面墙的，血色画卷。
画的背景，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战争。
天空被撕裂出猩红的伤口，大地在烈火中呻吟。
无数形态可怖的怪物从那扇扭曲的巨门中潮水般涌出，与玄朝的军队绞杀在一起。
而在战场的正中央，矗立着两个顶天立地的身影。
一个，是由无尽黑暗与扭曲触手构成的邪神本体，混乱，疯狂。
另一个，则是一名身着玄黑帝袍，头戴狰狞白骨王冠的男人。
男人手中，紧握一柄由雷电与无尽怨魂凝聚而成的黑色长戈，以一人之力，挡在邪神面前。
他的面容被阴影笼罩，但那股君临三界、睥睨众生的孤傲与霸道，那身浓郁到化不开的鬼王气息……
就算是化成灰，冥时晏也认得！
初代鬼王。
他的先祖。
壁画上，初代鬼王并未与邪神厮杀。
他只是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黑色长戈。
长戈的顶端，挑着的不是敌人的头颅，而是一本由法则与光芒构成的、虚幻的“书”。
在那本“书”的周围，环绕着无数玄朝子民的虚影。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不甘与绝望，伸出的手臂仿佛在向他们的王，做着最后的哀求。
那位头戴白骨王冠的君王，对此，无动于衷。
他，将那本承载了整个王朝所有历史、所有生命、所有概念的“书”，亲手献祭给了那扇扭曲的巨门。
一场交易。
作为交换，他身后裂开了一道通往幽冥地府的深渊。
无数强大的古老鬼神从深渊中爬出，向他俯首称臣，献上权柄。
而他眼前的整个玄朝，连同那些从门里涌出的怪物，都在献祭完成的一瞬间，化为虚无。
山川、城池、生命、历史……
所有的一切，都被彻底抹去，干净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
死寂。
彻骨的死寂。
冥时晏死死盯着那幅壁画，身体没有颤抖，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但以他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寒气，正疯狂地向四周蔓延。
脚下的黑色玉石地面，寸寸冻结，凝结出狰狞的冰霜。
空气中那股宁神的檀香被瞬间冲散，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九幽之下的、狂暴而混乱的毁灭气息。
真相。
这就是真相！
他的先祖，不是为了阻止邪神，更不是为了守护世界。
他用自己所有子民的生命、存在、乃至整个文明本身，与邪神做了一笔肮脏的交易！
只为换取那至高无上的，冥府君王之位！
他背叛了一切！
“冥时晏！”
钟离久脸色剧变，她感受到了那股即将吞噬一切的狂暴力量，那不是愤怒，而是足以让一个世界走向终结的、绝对的虚无！
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上前，不是拥抱，而是用一种强硬的姿态，伸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她指间的青铜戒指光芒大盛，一股源自典当行的、古老而中正的法则之力，顺着她的指尖，强行灌入冥时晏的体内！
“冷静点！”
“别忘了，他后来可是亲手封印了邪神，或许这中间是有什么隐情。”
“而且，就算一切是真的，那也是你先祖的罪，不是你的！别被它吞了！”
她的力量，像是一道枷锁，强行锁住了他体内那头即将挣脱牢笼的凶兽。
冥时晏周身的黑色寒气猛地一滞。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邃的黑眸，此刻已然化为一片翻涌着无尽痛苦与憎恨的血海。
他看着钟离久，像是看着风暴中唯一的灯塔。
下一秒，他猛地反手，将她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禁锢在自己怀里。
他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像一头濒死的困兽，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股能让他不至于彻底沉沦的、清冽的茶香。
力量的碰撞，让两人身后的主壁画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钟离久……”
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濒临崩溃的祈求。
“别离开我。”
“嗯。”钟离久轻轻拍着他僵硬的后背，声音坚定，“我不走。”
就在这时，被两人力量冲击的壁画下方，一块与墙体严丝合缝的石板，忽然“咔哒”一声，向内凹陷。
一个暗格，显露出来。
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陈教授被这声音惊醒，他循声望去，发出一声惊呼。
“九爷！快看！这……这下面，有东西！”
暗格内，一个由青铜铸造的、样式古朴的星盘，正静静地躺在其中，仿佛已经等待了数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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