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谷的清晨,总是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怪异气息。
谷口那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林凡的石室前已然排起了稀稀拉拉的队伍。
几个喽啰搀扶着呻吟的同伴,或坐或卧,等待着那位新来的林郎中施以援手。
林凡一袭青衫,坐在一方表面被磨得光滑的青石后,神色平静。
他面前是一个臂骨断裂的喽啰,伤口狰狞,显然是与人斗殴所致。
林凡的手法极快,清洗、复位、敷药、固定,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精准,却又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那喽啰初时还咬紧牙关,冷汗直流,但随着林凡指尖偶尔看似无意地拂过几个穴位,一股温和的暖流渗入,剧痛竟迅速缓解,令他惊异地看着这位年轻得过分的郎中。
三日内勿沾水,忌酒腥。下次换药,去寻万老先生。林凡的声音平淡,递过一包药粉,诊金,一壶清水即可。
那喽啰连声道谢,狼狈又感激地退下。
谷中生存不易,这等高效又收费低廉的医术,对他们而言不啻天降甘霖。
林凡的目光却并未在对方身上停留,只是望向谷内更深邃处,那里,是万春流石室的方向。
自那日一见燕南天,他心知,这恶人谷的真正核心,便系于那具沉睡的躯体之上。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刻意放重的节奏。
林凡未回头,已知来人。
林先生今日倒是清闲了些。万春流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试探性的熟稔。
他今日未穿那身沾染药渍的旧袍,换了一身相对整洁的深灰布衣,须发也仔细打理过,显是有所准备。
林凡抬手示意下一位等候的腹痛患者稍候,转过身:万先生今日气色不错,可是那幽泉苔的培育有了进展?
他目光扫过万春流的手指,那里还沾着一点极难察觉的、属于某种阴寒苔藓的细微孢子。
万春流心中一凛,暗道此人观察力实在恐怖,干笑一声:些许小事,瞒不过先生法眼。今日前来,确是有些疑难,想与先生参详一二。
他挥挥手,示意那几个排队的喽啰,尔等先去别处候着,莫扰了老夫与林先生论道。
喽啰们不敢违逆,诺诺退开。
万春流这才上前,压低声音:先生日前所言,天下无毒不可用,唯在剂量与时机,此论精辟,深得我心。然则...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起来,老夫那位故人,体内情况之复杂,远超寻常。数种绝世奇毒盘根错节,相互制衡又相互滋养,形成一种诡异死寂的平衡,反成了吊住他最后一口气的诡异温床。若依常理,解毒必先打破平衡,然则此平衡一破,恐生机立绝,顷刻毙命。此局...先生可有更具体的看法?
他紧紧盯着林凡,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这已远非寻常探讨,近乎是在求教破局之法。
林凡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取过一旁炉上温着的粗陶茶壶,倒了两杯劣质的苦茶,推了一杯给万春流。
氤氲的热气暂时隔开了两人之间的审视。
万先生此问,直指核心。林凡端起茶杯,并未饮用,只是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既是死局,亦是活局。此平衡虽险,却也是护住他心脉最后一丝生机的无形屏障。强攻解其毒,不啻于抽薪止沸,智者不为。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石壁,看到了那具沉睡的躯体:或可尝试以毒引毒之法。不必执着于根除,而是引入一味或数味药性猛烈、特性鲜明却又在某种程度上的新毒,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石子,目的并非砸穿潭底,而是激起涟漪,轻微扰动那潭死水般的现有平衡。
激其反应?万春流眉头紧锁。
不错。林凡点头,激发其体内原本沉寂的毒素自身相抗。毒与毒之间,亦有生克之道。在此动态抗争中,或能借力打力,如同利用洪水冲刷河道,逐步消磨那些最为顽固的毒质淤塞,并在这种的冲突中,尝试缓慢唤醒他那沉睡若死灰的本源生机。此乃水磨工夫,凶险且漫长,对用药的精准、时机的把握、乃至施治者的心志耐力,要求都极高。
万春流眼中精光爆闪,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林凡所言,与他苦思多年的某个危险方向不谋而合,甚至更为大胆清晰!以毒引毒...说得轻巧!如何确保新引入之毒不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如何精确控制其引发的连锁反应,不至失控反噬?
故而需要一位灵觉超卓、心细如发之人,林凡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万春流,时刻监控其体内气机最细微的变化,洞察于秋毫之末,在毒性爆发前的刹那,或以金针导引,或以药力中和,及时干预,将危险死死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此举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非大毅力、大智慧、大机缘者不可为。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万春流心中巨震,林凡的话几乎点破了他治疗燕南天的核心难点与终极方向!
他强压住翻腾的心绪,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茶杯边缘,沉默了良久。
石室外,谷中的风声夹杂着隐约的嚎叫传来,更衬得室内一片死寂。
终于,他抬起头,目光复杂至极,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如鲠在喉的问题:先生想法...具体入微,思人所未思,令老夫...叹为观止。然实施起来,难如登天,非旷世之才不可为。只是...老夫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先生如此大才,见识超凡,医术通神,更兼...兼深不可测之能,为何...为何会选择来到这天下至恶之地?莫非真如先生初来时所言,是为了历练所谓大医精诚,一视同仁之心?
他紧紧盯着林凡,仿佛要穿透那平静的表象,直窥其灵魂深处。
林凡闻言,缓缓将目光从虚无中收回,落在那杯早已凉透的苦茶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万先生既再三垂问,林某亦无需隐瞒。他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此前行走世间,见诸多不平,魑魅魍魉,害人无数。心有所执,只道除恶务尽,斩草除根,方是正道,方能还世道一个清平。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若是如此便也就罢了,可我宛若视苍生为刍狗。近来愈发觉得,行事过于酷烈,心似蒙尘。故而来此恶人谷,既为行医,亦为炼心。想看看在这至恶之地,能否真正体悟那医者父母心,对善者恶者,皆能持有一份慈悲心。
万春流闻言,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说什么?因觉自身偏激,故而来此炼心?你...你可知你这是近乎走火入魔之象!武者修士,最重心性圆融!你竟想通过医治这些恶贯满盈之徒来寻求突破?这...这简直是缘木求鱼,甚至可能被这无边恶业侵染,彻底迷失本性!
林凡沉默了片刻,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万春流的话,像一把冰冷而锋锐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隐忧,将他那不愿直视的隐患血淋淋地暴露出来。
他自己又何尝不知?实力提升太快,那代表先天智慧与觉知、清净无为的进展缓慢,本是常理,但代表后天思维欲望、活跃执着的,却因那NZt药剂的副作用,变得异常活跃甚至有些偏执,与元神的清净渐行渐远。
这种内在的不协调,在外人看来,便是心性不稳,近乎魔障。
万先生所言...林凡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语气依旧平淡,却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与疲惫,或许不无道理。心性之辨,玄之又玄,确非易事。突破之事,更是微妙。或许我真是有些...急于求成了。
他承认了万春流的判断,但却无意在此刻深入探讨自身与那源自另一个世界的玄妙问题,那涉及他最深层的秘密与NZt的存在。
他话锋一转,仿佛将方才那沉重的话题随手拂去,目光落在石室角落一株万春流刚采来的、形态奇特、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草药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万先生,心魔之论,暂且搁下。不过,你看这株幽冥兰,其性与腐骨花相伴相生,若用以化解碧磷蛊之毒,当以何种比例配伍,方能既克其阴毒,又不致反伤中毒者已然千疮百孔的肝经?
他直接岔开了话题,将焦点引回了具象的、可把握的医道本身。
万春流被他这突兀至极的转折弄得一愣,满腔的忧惧与劝诫被硬生生堵了回去,看着林凡手指那株散发着诡异寒气的兰花,医者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推敲思索起来,眉头紧锁:幽冥兰性极阴寒,擅解热毒,然其寒气深入骨髓,本身亦带蚀骨之性;腐骨花剧毒,然以毒攻毒,或可化解蛊虫蔓延。但肝经受损者...需佐以千年茯苓中和药性,护住本源,比例嘛...
他不由自主地陷入了专业的思考,指尖甚至无意识地在桌上划拉着,推算着君臣佐使的配伍之道。
方才关于走火入魔的激烈争论,那沉重的氛围,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技术性问题暂时冲淡了。
然而,林凡那坦诚可能有问题的态度,以及随后轻描淡写、近乎蛮横地转移话题的从容,反而让万春流心中的疑虑与好奇交织得更深。
此人,愈发看不透了。
他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你以为看到了水下的暗流,下一刻却发现那或许只是光影的错觉。
日子便在这样微妙而复杂的互动中一天天流逝。
林凡依旧在谷口行医,面对形形色色的恶徒伤患,神色平淡,手法却愈发精妙。
万春流依旧潜心钻研,依照林凡提供的思路和改良药方,更稳定地试探性刺激燕南天体内的毒性平衡,效果显着,燕南天那死寂的躯体内部,正发生着极其缓慢却真实可喜的变化。
万春流对林凡的信任缓慢增加,但那份因走火入魔之说而产生的根本警惕,如同石室深处永不消散的药味,始终萦绕不散。
他深知,林凡的参与是一柄双刃剑,一旦让其深度介入治疗,就再无回头路,要么共创奇迹,要么一同坠入深渊。
最终,促使万春流下定决心的,是燕南天情况一次微小的反复。
一次用药,计算稍有偏差,险些引发体内数种毒质的连锁反噬,虽被万春流凭借多年经验拼命稳住,却也让他惊出一身冷汗,真正意识到自己一人之力已接近极限,如同行走在即将崩塌的悬崖边缘。
而对林凡长达数月的观察,尽管始终看不透其根底,但其展现出的医术、那神乎其技的灵觉以及对毒理药性匪夷所思的理解,却是实实在在的。
救治燕南天的渴望,对故友苏醒的期盼,最终压倒了内心深处对未知的恐惧与疑虑。
这一日,夕阳如血,将恶人谷嶙峋的石壁染上一层悲壮而不祥的赤红。
万春流找到正在收拾药箱的林凡,他的脸色在夕照下显得格外凝重,眼神中混合着决绝、期盼、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忐忑。
林先生,他声音干涩,仿佛每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明日...请随老夫再去看看那位病人。后续治疗,凶险万分,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老夫...需一位灵觉超卓、能精准感知其体内气机最细微变化之人从旁协助,及时预警干预。或许...唯有先生之能,方能助他,亦助老夫,渡过那一次次九死一生的险关。
林凡动作微顿,缓缓直起身,看向万春流那复杂无比、仿佛押上了全部身家性命的眼眸,心中了然。
他知道,这场漫长的试探与博弈即将告一段落,更深层次的合作,乃至更巨大的风险与责任,即将真正开始。
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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