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指尖的糖纸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指尖反复摩挲着包装上印着的草莓图案,塑料纸摩擦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钟表店里格外清晰。草莓味的甜腻气息透过纸缝钻出来,混着空气中老钟表特有的金属锈味与机油味,呛得她鼻尖发酸。这味道像根裹着糖衣的细刺,轻轻扎在记忆的盲区里 —— 她从小就讨厌草莓味,连带着草莓蛋糕、草莓汽水都碰都不碰,外婆还总笑她 “跟草莓结了仇”,怎么会突然买一袋草莓硬糖?
她把糖袋举到眼前,借着柜台上方暖黄的台灯仔细看。透明包装袋上印着生产日期,是上周三,还算新鲜;边角的撕口很整齐,显然是用指甲轻轻划开的,而袋口内侧隐约沾着的指纹,经她比对,确实是自己右手食指的纹路。可她搜遍了脑海里所有关于周六的碎片,别说走进便利店买糖,就连 “想吃糖” 的念头都没出现过。
脚边的便利店购物袋还带着淡淡的塑料味,是那种最常见的透明薄袋,提手处被捏得有些变形。她弯腰伸手摸进去,指尖触到的只有这袋硬糖,再无其他。没有她惯用的、印着齿轮图案的笔记本,没有修表时急需补充的小号螺丝刀,甚至没有一瓶她每次加班都会买的矿泉水。这根本不像她会买的东西,更像有人按照 “林砚的日常” 粗略拼凑出的赝品,唯独忘了她最讨厌草莓味这件事。
林砚起身走到柜台后,缓缓拉开最下层的抽屉。那只铜制怀表静静躺在墨色绒布垫上,表壳被外婆的体温焐了几十年,原本暗沉的铜色泛着温润的光泽,边缘被岁月磨得光滑圆润,背面刻着的缠枝莲纹还清晰可见 —— 那是外婆年轻时,外公亲手刻上去的,花瓣的弧度里还藏着小小的 “爱” 字。上周修复它时,她特意拆了表芯,用细毛刷一点点清理齿轮间的灰尘,又换了新的游丝,反复调试了三遍,确认齿轮咬合精准得能听到 “咔嗒咔嗒” 的清脆声响,怎么会才过几天就停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贴在冰凉的表壳上。指尖刚触到金属的瞬间,一阵细微的麻意顺着指尖蔓延到手腕,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深夜的书桌前,台灯亮着冷白的光,她正用镊子夹着细小的齿轮,而桌角的铜表指针,正稳稳地指在三点零七分。可她明明记得,昨夜睡前特意看了眼怀表,那时指针还在正常走动,怎么会突然停在这个时间?更奇怪的是,今早开店时她检查过,怀表明明是正常运转的,难道是刚才整理柜台时不小心碰到了?
林砚拿起怀表,轻轻拧了拧表冠。随着发条收紧的细微声响,指针开始缓缓转动,可刚走到三点零七分,“咔嗒” 一声,又稳稳地停住了。她反复试了三次,每次都是如此,仿佛有个无形的开关,把指针牢牢锁在了这个时间点上。
窗外的路灯不知何时已经亮了,暖黄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正好裹住柜台前的木椅。林砚抱着怀表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桌角的笔记本上。那本深棕色封皮的笔记本,是外婆留给她的,内页的纸带着淡淡的米黄色,她每天睡前都会在上面记录当天的事,从未间断。可上周六的页面上,只有上午 “修座钟” 三个字,下午的位置空荡荡的,只画了个浅灰色的问号,像是她当时就预感到,这段记忆会消失一样。
她伸手翻开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周二:修复 1920 年的银壳怀表,游丝断裂;周三:王伯送修铜表,表蒙有划痕;周四:熬夜赶订单,凌晨两点才睡……” 每一条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周六下午,像被人用橡皮擦掉了一样,干干净净。
“林砚?还没关门啊?” 门口传来花店老板娘的声音,伴随着风铃 “叮铃” 的轻响。林砚赶紧把怀表放回抽屉,起身迎上去。老板娘手里捧着一束刚包好的向日葵,黄色的花瓣在灯光下格外鲜亮:“刚给客户送花回来,见你店还开着,就过来跟你说句话。对了,周六下午我见你在我店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盯着橱窗里的向日葵看,还以为你要买点呢,结果等我出来,你就走了。”
“我…… 盯着向日葵看?” 林砚愣住了。她对这件事毫无印象,可老板娘说得真切,连她当时穿着米白色外套、扎着低马尾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是啊,” 老板娘把花放在柜台上,笑着说,“我还想着,你平时都喜欢素雅的花,怎么突然对向日葵感兴趣了。对了,你那天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有点白,眼神也愣愣的,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林砚勉强笑了笑,没敢多说。老板娘又闲聊了几句,提着花走了。店里重新安静下来,她走到门口,望着对面的便利店。玻璃门里亮着明亮的灯光,隐约能看到货架上整齐摆放的商品。老板娘说她周六下午在花店门口站过,那应该就是在去便利店之前或之后,可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想起中午王伯来取怀表时说的话。王伯接过修好的怀表,小心翼翼地揣进贴胸的口袋里,动作和外婆一模一样。当时王伯还叹了口气,说:“我家老婆子最近也总忘事,昨天刚买的菜,转身就忘了放哪儿了,去看医生,医生说是年纪大了,记忆力退化。你还年轻,可别像她一样,总熬夜可不行。”
那时她只当是熬夜太累,可现在想来,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忘事、不合常理的购物、反复停在同一时间的怀表,这些事情像散落的珠子,看似毫无关联,却隐隐有一根线把它们串在一起,而那根线的另一端,似乎就系在这只外婆留下的铜表上。
林砚回到柜台前,重新拿起那袋草莓硬糖,拆开一颗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一丝微酸,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怀表的表壳内侧 —— 那里有一道极浅的划痕,是她上周修复时不小心留下的。可此刻,那道划痕旁边,竟多了一个小小的印记,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形状很像一个问号。
她的心猛地一跳。上周修复时,她明明仔细检查过表壳内侧,根本没有这个印记。这个印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有人动过怀表,还是…… 她自己刻上去的,却忘了?
桌角的笔记本上,“周六下午?” 后面的空白处,被她用钢笔重重画了个问号,笔尖戳透了纸页,正好对着抽屉里怀表的方向。灯光下,那个问号像一只眼睛,静静地盯着她,仿佛在提醒她,消失的记忆背后,藏着一个她还没解开的秘密。而那只反复停在三点零七分的怀表,就是打开秘密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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