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夜戏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浮屠》剧组激起了层层涟漪。虽然拍摄已过去两天，但那夜篝火旁无声的对峙与默许，那冰冷雨水中悄然滋生的微妙温度，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苏恬的心头，余温未散，余波未平。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在顾景琛面前保持纯粹的、属于“月娘”的敬畏与疏离。镜头一对准，她尚能凭借专业素养迅速入戏，可一旦导演喊“卡”，当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她，或者仅仅是感受到他存在于同一空间的气场，她的心跳就会不争气地失序，脸颊也时常莫名发烫。她开始下意识地躲避与他独处的机会，在片场休息时，总会找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假装专注地研究剧本，实则字里行间，晃动的都是他那夜在火光下明明灭灭的侧影。
顾景琛却仿佛一切如常。他依旧是那个冷峻、专业、惜字如金的影帝。与张导讨论剧情时思路清晰，与对手演员对戏时气场强大，休息时也多是独自闭目养神或研读剧本，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他似乎完全不受那场戏的影响，或者说，他将所有可能存在的波澜，都完美地收敛在了那副不动声色的面具之下。
这种对比，让苏恬更加心绪不宁。难道那夜的“停顿”与“默许”，真的仅仅是他基于角色理解的、一次极高水准的即兴发挥？所有的张力与暧昧，都只存在于剧情和她的自作多情之中？
这天下午，拍摄间隙，苏恬正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对着剧本发呆，努力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她抬头，心里猛地一跳——顾景琛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他自己的剧本。
“苏恬，”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下一场，‘月娘’在廊下听到‘王爷’与幕僚谈话后，转身离开时的眼神，你觉得应该是怎样的？”
他居然来和她讨论剧本？这在之前是几乎没有过的事情。苏恬有些猝不及防，慌忙站起身：“顾老师……我，我觉得应该是……带着一丝了悟，还有更深的忧虑，以及……决绝？”她不太确定地阐述着自己的理解。
顾景琛看着她，目光深邃，像是在审视她的答案，又像是在审视她这个人。“决绝？”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微微挑眉，“为什么是决绝？”
被他这样专注地看着，苏恬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她努力维持着镇定，解释道：“因为……因为她听到的信息，让她更加明确了自己处境的风险，也让她下定了某种决心，要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甚至……可能要开始主动做些什么来保护自己，或者……达到某种目的。”她指的是“月娘”暗中追查自己身世和复仇的隐线。
顾景琛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理解得不错。”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上，忽然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出戏了吗？”
苏恬猛地一怔，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他看出什么了吗？
她的反应似乎在他意料之中。顾景琛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快得仿佛是错觉。“那场戏，情绪投入太深，容易伤神。”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那双眼睛，却像能穿透她所有伪装的探照灯，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慌乱与无措。
他果然察觉到了！察觉到了她尚未从破庙夜戏那 intense 的氛围中完全抽离，察觉到了她那些不该有的心绪不宁！
苏恬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她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管好你自己。”他又重复了一遍戏里的台词，但在此情此景下，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深长的告诫意味。仿佛在说，无论是在戏里，还是在戏外，她都该清醒一点，守住界限。
说完，他没等苏恬回应，便拿着剧本，转身走向了张导的方向，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近乎私密的对话从未发生。
苏恬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羞窘、难堪、还有一丝被看穿心思的恼怒，交织在一起，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这是什么意思？先是在戏里做出那样引人遐想的举动，现在又跑来用这种方式点破她的失态？是提醒？是警告？还是……某种恶劣的捉弄？
接下来的拍摄，苏恬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她不敢再去看顾景琛，将所有杂念死死压在心底，强迫自己完全融入“月娘”的身份。然而，当她拍摄那条廊下转身的戏份时，她努力展现出了“了悟”、“忧虑”和“决绝”，但在镜头捕捉不到的眼底深处，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属于苏恬本人的、被搅乱心湖后的迷茫与挣扎。
这条戏拍得并不算顺畅，重来了好几遍，张导才勉强点头通过。苏恬知道，自己的状态出了问题。
收工后，她疲惫地回到酒店房间，将自己摔进沙发里。顾景琛那句“出戏了吗？”和“管好你自己”如同魔音灌耳，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尽快调整状态，必须将那些不该有的、因戏而生也可能因戏而灭的悸动彻底剥离。他是顾景琛，是合作的前辈，仅此而已。
她拿起手机，想找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却看到周明发来的信息，提醒她《浮屠》的拍摄已接近尾声，后续的工作安排需要开始洽谈，并随口提了一句，顾景琛工作室那边似乎也有意向与她进行一些后续的合作探讨，但目前只是非常初步的接触。
顾景琛工作室？后续合作？
苏恬看着这条信息，刚刚才下定的决心又开始动摇。戏内的波澜尚未平息，戏外的牵扯似乎已悄然而至。这到底是纯粹 professional 的合作意向，还是……与那破庙的篝火、那训练场的手臂、那突如其来的关切和点破，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影视城璀璨的灯火，心中一片混乱。杀青在即，她与顾景琛的这场“对手戏”，似乎正从镜头之内，悄然蔓延至镜头之外。前方的路，是更加清晰的合作前景，还是更加复杂的迷雾深潭？苏恬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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