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学术委员会三号会议室的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长长的红木会议桌一端，坐着以张主任为首的几位委员，面色严肃，带着程式化的审视。另一端，陈默独自坐着，脊背挺直，像一杆插入地面的标枪。李浩和王睿坐在靠墙的旁听席，膝盖上放着厚厚的资料，指尖冰凉，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被那无形的压力碾碎。
张主任率先发难，语调平稳却暗藏机锋，抛出的问题尖锐而刁钻，直指项目“思路来源的突兀性”和“性能数据的异常跃升”，暗示可能存在未公开引用的借鉴甚至数据篡改。另两位与他关系密切的委员不时附和，问题环环相扣，编织成一张怀疑的网。
陈默的回答清晰、冷静，每一个质疑都用最扎实的原始数据、实验记录和代码版本日志进行回应。他将那厚厚一摞整理好的材料依次铺开，手稿上的涂改痕迹、仿真数据的每一次迭代、调试日志里密密麻麻的错误记录，都成为最无声却最有力的辩词。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每一个恶意揣测，将其下的逻辑漏洞暴露无遗。
李浩和王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当一个问题抛来，他们的胃就猛地收缩一下，但当陈默沉稳地给出回应，拿出他们亲手写下、无比熟悉的记录时，一股滚烫的血液又冲上他们的脸颊，那是混合着愤怒与证明的激动。
质疑一次次被无声化解。张主任的脸色逐渐阴沉，他显然没料到陈默的准备如此充分，证据链完整到无懈可击。会议室内的气氛悄然变化，其他几位原本中立的委员眼神中的疑虑逐渐消散，开始微微颔首。
就在张主任似乎陷入被动，准备强行转入下一个议题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刘老教授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花白的眉毛下，目光却清亮有神。“听说这儿挺热闹，我来听听。”他语气平淡，像是偶然串门，自顾自地在旁听席找了个空位坐下，拐杖靠在一边，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的出现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张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几位中立委员立刻挺直了背脊，态度明显更加慎重。刘老教授虽已半退休，但在学术界的威望和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足以让任何人心生忌惮。
他没有发言，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偶尔扫过张主任，偶尔落在陈默面前那堆厚厚的证据上，像是在评估着双方的天平。
张主任明显乱了方寸，接下来的几个问题变得急躁而缺乏条理，甚至开始牵扯一些与项目无关的陈默过往小事。这种失态的表现，让几位中立委员的眉头皱了起来。
陈默依旧平静，只针对与项目相关的问题进行回答，对于无关指责，均以“与本次听证议题无关”淡然驳回。这种冷静与对方的失态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听证似乎陷入僵局，张主任几乎要拍桌子强行结束之时，陈默再次开口。
“关于匿名评议中指控的核心问题，即项目关键创新点‘抗干扰滤波结构’的原创性质疑，”陈默从资料最底层抽出一份薄薄的、边缘已经磨损的实验室通用记录本，“这是我三年前的一次课堂随堂设计草稿。当时在讲解一个基础的信号处理概念时，随手画了几个可能的优化路径。”
他将记录本推到桌子中央，翻开某一页。发黄的纸页上，是清晰却略显青涩的笔迹，勾勒出的几个电路框图雏形，与如今项目中所用的核心结构有着惊人的、一脉相承的神似。旁边还标注着日期和三年前的电工学课程代号。
“技术的突破并非一蹴而就，”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它源于持续的思考、积累，以及无数次失败的尝试。我可以提供从这份草稿之后，所有相关的思考笔记和失败的实验方案记录，超过两百页。”
这份证据的出现，彻底粉碎了“突兀借鉴”或“数据篡改”的最后可能性。它将一个孤立的获奖项目，锚定在了一个长达数年的、清晰而坚实的个人思考脉络上。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那本破旧的记录本仿佛重若千钧。
张主任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手指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去扶眼镜，指尖却一片冰凉。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位一直保持沉默的老委员缓缓叹了口气，开口道：“看来，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学生的项目，思路清晰，工作扎实，记录完整，经得起检验。”他目光转向张主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学术评议，重在实事求是，维护公平，而不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明确。
刘老教授此时缓缓站起身，拄起拐杖：“看来没我老头什么事了。你们继续。”他慢悠悠地向外走去，经过陈默身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苍老却有力的手轻轻按了一下陈默的肩膀，然后离开了。
会议最终草草收场。所谓的“初步问询”成了一个笑话。委员们相继离开，没有人再多看面如死灰的张主任一眼。
李浩和王睿冲过来，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胸腔里憋了许久的那口气终于长长地吐出，带着颤抖的狂喜，后背的冷汗此刻才感觉到冰凉。
陈默默默收拾着桌上的材料，将那本破旧的记录本仔细地收回包里。他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切的疲惫，以及一丝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然而，当他拿起手机时，屏幕自动亮起，显示出一条刚刚推送的本地新闻快讯标题：
《知名外资本地企业“星海科技”宣布重大战略调整，加大前沿科技领域投资，据悉已与多家高校展开深度接触……》
配图是一张星海科技cEo与市政府领导会面的照片，背景板上的企业LoGo——那颗星辰环绕的“S”，格外醒目。
陈默的目光在那一行标题上停留了片刻，瞳孔深处，刚刚消散的寒意再次悄然凝聚。
风暴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方向，悄然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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