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赫费尽力气爬上房顶,划开裤腿,借着月光查看伤口。
血肉模糊的小腿肚几乎被犬齿贯穿,血流不止。
竺赫翻遍全身,除却蔚隅给的瓷瓶外再无一物,看着汩汩冒出的鲜血,狠下心,手起刀落割下衣袍,咬着牙将伤口死死勒住。
平心而论,大黑是条好狗,可惜了。
齐玄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线中,竺赫轻咳了几声吸引他的注意。
“你的腿再不处理,恐怕不能要了。”
见他拖着伤腿上蹿下跳,齐玄的眉心抽了抽,平静的脸上有了些许裂纹。
“小事,东西呢?”
“里面有账本和书信,他们有一套暗语,太守府或许会有线索。”齐玄将包裹严实的东西递给竺赫,又从袖中拿出一小张羊皮卷:“这是地形图和寨子暗道图,?州守兵今夜会发动突袭,届时你可走暗道离开。”
“你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拿了东西不救贺麟?”
竺赫掂了掂包裹,不重,但或许是因为心境,总觉得这东西沉甸甸的。
“天下无人不知,竺氏之人,一诺千金,竺公子应该不会成为例外。”
“知道的挺多。”竺赫挑挑眉,“放心吧,我不会让贺麟死我前面的。”
“若非时机不对,我倒挺想和你交个朋友的。”
“难道不是吗?”竺赫在怀中摸索半晌,掏出一块糖,厚着脸皮朝齐玄抬了抬下巴,“本公子的东西,只给自己人。”
“多谢。”
齐玄接过糖,心绪复杂无比。
太子要他想办法让竺赫远离纷争,他却将这样纯粹的人扯入泥潭,真的对吗?
“你的伤口需要处理,我带了药。”
齐玄拉着竺赫在木台阶上坐下,走到树下挖出一坛酒,浇了一半在伤口上,擦拭干净伤口后,取出止血药和纱布帮他包扎。
“这样的好酒,就这么浪费了?”
“还剩一半,喝吗?”齐玄喝了一口,将坛子递给竺赫,看着天空出神,“有些话啊,真的只有喝醉了才说的出口。”
“酒后吐真言?”
竺赫摩挲着坛子,浅浅喝了一口。
“酒壮怂人胆。”
齐玄抢过坛子,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打湿了衣襟。
“你都是二当家了,还有什么怕的呢?”
“是啊,我是玄麟寨二当家了,有什么好怕的呢。”
齐玄喝完最后一口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竺赫连忙伸手去扶,却见他摆摆手,转过身,站直身子。
“竺赫,务必,让他活着。”
沙哑的声音随风飘散,每一个字却像雨滴一样,一下一下敲打在他心上。
竺赫动了动唇,应了声“好”。
他不知道贺麟和齐玄之间有什么羁绊,也不想去探究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拿了齐玄的东西,自是要将贺麟安全带走的。
齐玄走后,竺赫捡起酒坛打量半晌,走到树下,将酒坛放入坑中埋好,随后飞身跃上布满蛛丝的了望台。
幽一所言不假,这里不但能看到寨子的全貌,还能隐约看到半山腰行进的军队。
由于玄麟寨众人严阵以待,幽一和幽六潜入和找人花费了不少时间,直到后半夜军队和玄麟寨人打了起来,竺赫利用地形放冷箭暗中相助,才找到机会带走晏昱和贺麟。
几人在约定的山寨西边的山坡上碰头,竺赫前脚刚到,幽一后脚就带着晏昱出现,过了一会儿,幽六才扛着人姗姗来迟。
“六子厉害啊,你怎么制服他的?”
竺赫踢了踢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的贺麟,对幽云竖起大拇指。
“没动手,他和一个人喝了杯酒,然后就倒了。”
那人走后,他翻窗进入,确定没了意识,房外没人后,把人扛上肩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公子,人都齐了,撤吗?”
“赫哥哥?”晏昱看竺赫的眼神就像看到了稀世珍宝,兴奋地扑到竺赫怀里,“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嗳,你是幽一救的,不是我救的。”竺赫用食指支开他的脑袋,“何况?州太守也来了,你也该去谢谢他。”
“我会去的。”晏昱撩开袖子,可怜兮兮地卖惨:“你看,我手都被勒破了,好疼,赫哥哥你有没有受伤?你受伤的话我会心疼的……”
蔚隅翻了个白眼,特么的,我腿都差点被咬断了,你破个皮搁这叽叽歪歪喊疼,合适吗?
“哈,怎么会呢?我是铜造的骨,铁造的皮,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怎么可能会受伤呢?”
晏昱跟没脑子似的,完全听不出竺赫的阴阳怪气,高兴道:“我就知道赫哥哥最厉害了,一定不会让我心疼的。”
幽一嘴角抽搐,他好想一巴掌呼死这个矫揉造作的莲花精。
他是真没看出来公子脸上的嫌弃和不耐烦吗?上赶着贴冷屁股,贱不贱呐!
竺赫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本来受伤就心烦,晏昱还在他耳边唧唧歪歪,装柔弱搏同情。
“好疼啊,赫哥哥帮我吹吹好不好?”晏昱低着头,扭捏地将手腕递到竺赫眼前,说出的话却让人作呕,“两只都要。”
竺赫快吐了,翻了个白眼,一把扯过幽一。
“幽一啊,来,来来来来来,你给他处理一下。”
“公子。”
幽一哀怨地眼神幽幽飘向竺赫,他才不靠近这个莲花精呢。
躲在暗处的幽六憋笑憋得脸通红,捶着身下的人肉垫子强忍着不笑出声。
“赫哥哥……”
“幽一处理外伤很有一套的,你这个样子不处理的话会留疤的。”
竺赫将晏昱推给幽一,自个儿抱着腿挪到一边。
趁着幽一给他处理伤口分散注意,竺赫给幽六使了个眼色,幽六点点头,绕到晏昱身后,一个手刀将人劈晕。
“带走带走带走,瞧着心烦。”
竺赫挥挥手,幽一将人放在幽六肩上,拍了拍他的肩,幽幽开口:“六子啊,辛苦你了。”
“呵呵。”
幽六冷笑两声,对幽一这种公报私仇的行为十分不耻,运起轻功消失在林中。
玄麟寨内,双方的战斗胶着起来,官兵一路将人逼回寨子内,却始终撞不开寨门。
玄麟寨众利用地形优势,站在高处,有箭放箭,有石投石,能用的都用上了。
“哼,苟延残喘。”?州太守之子柳鸣骑在马上,挥了挥手,“用火攻。”
“是。”
一排排弓箭手拉开弓弦,霎时间,数万支火箭划破寂静的长空,火借风势快速蔓延开来,所过之处尽数成了灰烬。
结实的大门轰然倒塌,官兵鱼贯而入,举起武器疯狂杀戮。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血气凝成了实体直冲云霄,宏伟的寨子顷刻覆灭。
“哇哦。”
竺赫趴在地上,观察着里面的情形,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
幽一踢了踢贺麟,确定他没醒后也跳上树,找了个好视角警戒。
竺赫远远看到一个提刀在火中拼杀的身影,看他在火中苦苦挣扎,看他被人一刀刀砍伤,看他一次次跪下,又站起身,直到筋疲力尽,缓缓倒在火中。
“传信入京,晏昱安然无恙,玄麟寨大当家贺麟……”竺赫看了眼黑暗中昏迷的人,又看了看火光冲天的地方,嘴唇翕动。
“玄麟寨大当家贺麟,葬身火海,其余同伙,皆伏诛,玄麟覆灭,对池州已无威胁。”
“公子,他怎么办?”
幽一指了指昏迷的贺麟,他现在觉得这人挺可怜的,爹不疼娘不爱兄弟把他拿脚踹,好不容易有了个家,又被一把火烧了。
“带他下山,免得他受不了死这儿。”
竺赫站起身,眼前一片漆黑,幽一拉了他一把,才让他的脸免于和草地亲密接触。
“公子,你受伤了?”
“无碍,你带着他走,我能跟上。”
幽一点点头,扛起贺麟走在前头开路,竺赫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对了,幽二飞鸽传书过来,蔚公子现在楮城。”
“他不回京城,去那里做什么?”
“公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幽一停下脚步,侧头看着竺赫,“京城,未必是个避风港。”
竺赫的笑僵在脸上,眼神微愣,旋即捶了幽一一拳:“你瞎说什么呢,这世上再没有比上京更牢固的城墙了。”
说完,竺赫抬脚,继续前行,清瘦的背影在月光下越发孤寂。
幽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叹息着摇头,抬脚跟上他。
上京城墙坚硬如铁不假,但再坚硬的东西,也怕从内部破裂,繁华的表象下,内部早已腐朽。
上层人笙歌曼舞,中层人醉心功名,下层人苦苦挣扎,看似坚固的城墙,其实已千疮百孔。
两人沉默地走着,一支利箭突然破空而来。
“公子小心。”
幽一拉了竺赫一把,利箭擦着他的脸颊滑过,削去半截青丝。
“来者何人,为何行此偷袭之事?”
幽一将贺麟丢给竺赫,拔出刀,挡掉再次袭来的箭,警戒地看着四周,“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屡出杀招?”
一边说着,一边给竺赫使眼色,竺赫点点头,扛着贺麟,刚踏出一步,一根利箭便落在脚边,带起泥土溅在他脚上。
一群戴着鬼面的黑衣人自林中走来,将两人围在中间。
竺赫松开腰带,将贺麟绑在背上,甩出碎雪,望着为首的人沉声道:“阁下今日是来取我性命?”
黑衣人抬了抬刀,指了指竺赫,又指了指他背上的人,“你,和他,都要死。”
冷月洒在刀刃上,给通体漆黑的陌刀镀上一层银光,竺赫抖了抖手腕,眸子变得锐利无比。
“既如此,只有请阁下,领教一下碎雪的威力了。”
寒光闪过,陌刀和碎雪撞在一起,火花照亮了两人的脸,又快速消失。
黑衣人挥刀劈砍,竺赫手腕轻抖,手中柔软的碎雪瞬间变成一把坚硬的长剑,抵挡住陌刀的攻势。
两人过了数十招,竺赫背着人,又要警惕其他黑衣人,还不小心其他黑衣人砍了几刀,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黑衣人见他露出破绽,挥刀从右侧方砍来砍来,竺赫后退几步堪堪避过。
黑衣人却紧追不舍,攻势越发猛烈,竺赫抬剑抵挡,又过了几招。
竺赫退到几步之外,用碎雪抗住了黑衣人的全力一击,不等黑衣人反应,坚硬的剑又瞬间变得柔软,脱离剑柄,如一条白蛇一般,顺着陌刀攀升,转眼间便绞住黑衣人的手腕。
“阁下,慢走不送。”
竺赫抬起左手,朝着黑衣人颈部快速射出暗弩,三箭齐发,一支贯穿脖颈,一支贯穿头颅,一支贯穿心脏。
黑衣人见头领被杀,只愣了一秒,又立刻投入战斗,竺赫和幽一则趁机杀出一个缺口,冲出包围圈。
两人一路打一路跑,一直跑到玄麟寨的后山的悬崖上。
“公子,你先走,我去引开他们。”
“拿着。”竺赫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丢给幽一,“活着来见我。”
说罢,背着贺麟跳入悬崖。
幽一收好瓷瓶,提刀冲进人群中,和赶来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扑通”
两人重重跌入水中,竺赫扑腾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带着贺麟爬到岸边。
解下贺麟丢在一边,竺赫脱力地倒在河滩上,盯着皎洁的月亮。
脑中不由得浮现一个身影,他,也在看月亮吗?
休息了一会儿,竺赫撑着石头站起身,脱下衣服走进水中,借流水冲刷完伤口,又回到岸上,好在齐玄给了他一些止血药,但是没有包扎的袋子。
竺赫思索片刻,转身把贺麟的上身扒了个精光,用匕首将衣服裁成合适大小包扎伤口。
又休息了一会儿,竺赫将自己的衣服搭在贺麟身上,将他当成人形衣架,拖着贺麟往河道深处走去。
他受伤太重,又不确定是否会有其他追兵,只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养精蓄锐再做打算。
竺赫不知道的是,他刚离开没多久,一个影子也落入水中。
半昏迷的幽一挣扎着上岸,靠在一块石头上,打开瓷瓶,费力地咽下丹药,咬着拔出肩膀上箭,强撑着往下游走了几步,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只歇了一秒,又继续往前爬,做出往下游离开的样子,确认距离够远,才躺在河床上,彻底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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