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发作的很快,滚烫的身体慢慢变得正常,竺赫胡言乱语着昏睡过去,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蔚隅的袖子。
蔚隅唤来幽二,让他和幽五继续收拾着屋子,自己则坐在竺赫旁边,旁若无人地轻轻拍着他的背。
幽二和幽五对视一眼,撇嘴,在心底默默竖起中指。
首先是欣慰,欣慰他家公子终于表明了心意,不再折磨他们;然后是羡慕,羡慕他家一事无成的公子有人疼;最后,是嫉妒,深深的嫉妒!
凭啥他家公子那样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纨绔,能找到夫人这样人美心善又医术高超的绝世好人?
啊?他凭什么!
待竺赫完全睡着,蔚隅脱掉竺赫身上被血染红的衣服,小心地替他缝好伤口,上了药包扎好,翻出替换衣服给他套好。
月升日落,被分配去打猎的幽六沉默着拎回来几只野兔、几尾鱼,还有一只野獐。
从几人口中听说竺赫今天的光辉事迹后,心中十分叹惋,剥野獐皮的手劲都比以往大了不少。
“六子,你是没看到咱们公子那个疯癫样……”幽二模仿着竺赫双目无神,时而害怕时而悲伤,时而疯癫的样子。
尽心模仿的幽二完全不知道,一个身影悄悄站在身后。
“这么会模仿?明天让竺赫送你去演傀儡戏好了。”
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幽二被吓得吱哇乱叫。
“夫……夫人……不要啊!我自小自卑敏感……”
蔚隅说的傀儡戏不是木偶戏,而是去年开始流行的一种模仿戏,表演者要根据观众的喜好做出模仿,从蛇虫鼠蚁到牛鬼蛇神,观众说什么就做什么,就像观众的傀儡一般。
“那就收好你的天赋。”蔚隅给了幽二一个暴栗,抱着胳膊,看了看幽六,对幽二道:“你学学六子。”
如果说幽二是暗卫的反面教材,八卦又话唠,那么幽六就是一个很符合话本描写的暗卫,沉默寡言,行踪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
幽二揉着额头,躲在暗处悄悄撇嘴。
好嫉妒,公子怎么会有这么美,这么强,还这么护短的夫呢?
幽六麻利地处理好野味,几人就坐在院中的灶台上烧火烤野味。
被训了一顿的幽二也安静了,乖乖坐在火边烧火。
填饱肚子回屋一看,蔚隅悲催地发现,竺赫又开始发热了。
“夫人,我说一句啊……”幽二弱弱举手,指着竺赫的小腿,“公子这伤口,该不会是被疯狗咬了吧?”
“疯狗?他什么时候被狗咬了?”
蔚隅看着几个暗卫,几人摇摇头。
“那只有等他醒来才能知道了,先处理伤口吧。”
蔚隅麻利地替竺赫换好药,又给他喂了一颗药,好在竺赫没有像刚才那般胡言乱语,让他睡了一个清净的觉。
翌日,一个大娘早早来到院子外,扯着嗓子喊余家小妹去挖野菜。
几人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面面相觑。最后决定让蔚隅去门口拖住大娘,和竺赫体型相似的幽二套上女装,蒙着面纱去应付。
“婶子……”
幽二娇滴滴地开口,声音竟与女子无二,着实让蔚隅大吃一惊。
幽云卫,果然人才辈出。
“妹子你这是……”
“许是天气太热,脸上起了疹子,没什么大碍。”幽二挽住大娘的胳膊,“婶子我们快些走吧,晚了赶不上新鲜的野菜。”
“噢噢噢……”
大娘被他拉着,心里很是疑惑,昨天听着声音没那么好听啊。
不过转念一想,兄妹二人一路逃难肯定吃了不少苦,又哭了许久,嗓音低哑也不是不可能。
再加上幽二有意吸引她的注意力,她很快就把疑惑抛到脑后,和幽二讲起了八卦。
竺赫一直反复发热,反复昏迷,幽二只能一直顶替他,陪王大娘挖野菜,帮李大娘赶鸡鸭,很快便打入了村子情报网内部,听到了大量八卦。
“完了完了完了……”幽二放下篮子,火急火燎地跑进门,抓住蔚隅的手求救,“夫人夫人,完啦完啦。”
“何事如此惊慌?”
竺赫坐在床上,不悦地看着蔚隅被牵住的手。
“她们要给我介绍夫家!”
幽二哭丧着脸,谁要嫁人啊!他只是一个可怜的替身而已。
“噗……”竺赫含在嘴里的温水喷了出去,戏谑地打量着幽二,“好事儿啊,你年纪也不小了……”
“不好,一点都不好。”幽二眼珠子转了转,拉住蔚隅的手,“夫人你快想想办法啊,公子要嫁人啦!”
“与我何干?”
竺赫不解,好端端的他嫁谁?
幽二说了前因后果,竺赫嘴角忍不住抽搐。
“所以,你顶着我的身份给我谈了八九个男子?”竺赫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瞪大眼睛。
“这不……一不小心就……哈哈。”
幽二抓着脸,尴尬地打着哈哈。
真不怪他,要怪就怪公子的骨相太出彩了,易容都遮不住美貌,刚入村就被盯上了。
蔚隅也没想过会有这茬,一时间毫无头绪,沉吟片刻,拍板定案:“兵来将挡,幽二你最近不要出门了。”
竺赫的伤还没好,也不适宜出门。
几人就这样愉快地散会,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麻烦就来了。
“余公子……”竹门被推开,一个妇人手里端着篮子,站在院中张望:“余公子在吗?”
“张婶,何事?”
蔚隅扶着门框,捂着唇咳了几声,走到院中。
“没啥事儿,家里有几个鸡蛋,想着给你送来。”妇人将篮子塞进蔚隅手中,“这鸡蛋内里有一层凤凰衣,能治咳嗽呢。”
“多谢婶子,多少钱?”
蔚隅咳着,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
“嗐,不用钱不用钱。”妇人踮脚从窗子看了一眼,拉着蔚隅走到篱笆边,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村长看上了你家妹子……”
“村长?”
蔚隅大为震撼,没想到啊没想到,幽二竟连八旬老汉都不放过。
“哎呀,瞧我这嘴。”张婶拍了拍自己的嘴:“你误会了,村长想让你妹子给他做儿媳呢,让我给做媒,我这不来探探你的意思。”
“使不得,婶子,万万使不得。”蔚隅连连摆手,“她在老家已有婚约。”
开什么玩笑,那村长的儿子是个四十多岁的鳏夫,酗酒赌博狎妓样样都来,正常人都不会答应吧?
“嗨呀,只是定亲,又没有成婚。”张婶挤挤眼睛,“何况成婚了还可以和离不是?”
“这……这……成何体统!”
蔚隅甩袖,作势离开,被她抓住。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左右和你家小妹定亲那位生死不明,而且成了婚,小妹自然是要生活在这里的,山高路远的,那男人怎么也找不到这里。”妇人揪着蔚隅,用胳膊捅了捅他,“你们初来乍到,不和村长打好关系,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婶子,这……实在是有违礼制。”
蔚隅的角色是一个迂腐书生,自然不可能同意这种违反纲常的事情。
“你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就把小妹的八字给我,我去找人合一合。”妇人朝窗子扬了扬下巴,“你也看见了,村长的儿子长的不错,又有痨病,活不过几年的,到时候两口子两腿一蹬,这家里家外还不是你家妹子说了算。”
“这……”蔚隅心知这人不会轻易放弃,眼珠子转了转,装作心动,面上却仍旧犹豫,“婶子容我考虑考虑。”
“行,你好好考虑。”妇人欣喜地拍手,“那我先走了啊,你可要好好考虑,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最后两个字被特意咬重,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
推开房门,竺赫正捂着脑袋赤着胳膊坐在床上,听见脚步声瞬间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眨巴眨巴地看着蔚隅。
“阿隅……”少年因为反复发热提不起精神,嗓音也是软绵绵的,听上去有些撒娇的意味,“你和那位大娘说了什么啦?”
“大娘来给你议亲呢,高兴吗?”蔚隅将篮子放在桌上,坏笑挑眉,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小妹真是貌比天仙,刚来就被村长看上了,要你去做儿媳妇呢。”
“什么?”竺赫瞪着眼睛,满脸惊讶,连连摆手,忙不迭拒绝:“不行不行,不行的,我不答应。”说罢又拉过幽二,“让他去吧,事儿是他惹的。”
“不要啊公子。”幽二后悔不迭,“那村长的儿子就是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病秧子,何况我是男的啊,男子如何能嫁人?”
“我不管,你惹的桃花,你得接着。”竺赫拉住蔚隅的袖子,眨巴着眼睛,“隅哥哥也不会同意我去的对不对?”
竺赫的声音软软苏苏的,一声“隅哥哥”叫得蔚隅耳根子都软了,又对上可怜兮兮的表情,心都要化了。
“咳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爹阿娘已经不在了,长兄如父,为兄自然要为你的终生大事考虑。”
“我不去!祸是幽老二惹的,要嫁让他嫁。”
竺赫气得耳朵都红了,他冤枉死了,一觉醒来多了那么多狂蜂浪蝶,谁懂他的痛?
幽二美美隐身,和其他几人一起蹲在院子各个角落里。
蔚隅捏了捏他的脸,调侃道:“你不想给村长儿子做媳妇,那你想给谁做媳妇?”
“给你。”竺赫咬咬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通红的脸看着蔚隅,“我……我们成过婚的,你不能……不能不要我。”
“阿妹你可知道,我们是兄妹,你这样的想法……是乱伦!”蔚隅沉浸在角色中,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竺赫,摇头叹息。
“我们不是……”
竺赫觉得脑子快打结了,仿佛被烧退的不只是他的脑子,还有为数不多的智商。
“那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争取少住几天,我会想办法拖住他们。”蔚隅揉了揉他的发顶,“等你好的差不多了咱们就走。”
“好。”竺赫点点头,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腰侧,“隅哥哥,你对我真好。”
“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了?”
蔚隅还是第一次听人叫他哥哥,突然就理解了白璟的心情。
任谁被一个美少年搂着腰,软着嗓子,可怜巴巴地叫“哥哥”,都会受不了吧?
“一直这么粘人。”竺赫又蹭了蹭了蔚隅的掌心,心里像吃了颗糖一样甜。
“嗯。”蔚隅点点头,看着他乖巧的发旋,戏谑开口:“你还记不记得你昏迷前说了什么?”
“啊?有……有吗?”
竺赫很努力地装作不知道,但骤然爆红的脸颊出卖了他,在刚被喂药的时候,他其实是有记忆的。
“忘了?忘了也好……”蔚隅表情有些难看,似乎很伤心,语气低落。
“我……我没没忘……”竺赫红着脸,低声道:“我……我喜欢你。”
“什么?听不清。”
蔚隅露出得逞的笑容,揉了揉竺赫的耳垂。孩子太纯情怎么办?多调戏调戏就好了。
“我心悦于你,蔚隅。”
竺赫终于鼓足勇气,神情坚定地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话。
见蔚隅走神,竺赫有些后悔,他不该说这些的,一个只剩七年寿命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呢?徒增烦恼罢了。
“你……让我很困扰。”
蔚隅摇摇头,轻声叹息。
“你就当……没听到吧。。”
竺赫很害怕,他怕自己某一天突然死去,再也不能亲口诉说他的爱,所以他借着发热,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蔚隅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揉了揉他的头发,扯了个借口匆匆逃离。
竺赫,如果你看到了真实的我,还会这样想吗?是否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呢?
蔚隅见过他对太子热烈纯粹的喜欢,知道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可这也令他害怕。
在黑暗里活的太久的人,看到光的那一瞬间不会选择靠近,只会选择逃离,逃的越远越好。
可他怎么会不想靠近呢?他做梦都在想那一束光,想有个人带他逃出深渊,逃离黑暗。
一边靠近一边逃离,蔚隅憎恶这样扭捏的自己,私心里又不希望竺赫因为得不到回应失望离开。
“竺赫,如果有一天……我杀了你最亲近的人,你会杀了我吗?”
蔚隅没敢问出口,也害怕得到答案。
无论哪一个答案,都是他承受不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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