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隅睡醒时,太阳正当空,层层叠叠的帷幔遮住大部分光线,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宿醉后的感觉并不好受,蔚隅双手托着快要裂开的脑袋慢慢坐起身,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北境的酒太烈,像吞刀子似的,后劲儿忒大。
“你醒啦?”竺赫撩开帷幔,带着满身阳光走到床边,“我让师父来给你看看。”
“不用麻烦。”蔚隅揉着太阳穴坐起身,靠在竺赫肩上,“只是有些头疼。”
“早让你少喝些,偏不听。”竺赫扶着他靠在怀中,轻轻给他揉着太阳穴:“本想用完午膳带你去议事厅的,不过你现在这样子,还是好好歇着。”
“议事厅?我去那里好吗?”蔚隅闭着眼睛,“我毕竟……”
“又想说你是外人?”竺赫扒开蔚隅的眼皮,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给我记住了,你是我的家人,不是外人,这里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我就随口一说。”蔚隅敷衍地在他脸上亲了亲,安抚道:“好啦好啦,我记住了,以后都不会说了。”
“下午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得晚些回来,你若无聊可以随意走走。”
“你要练武?”蔚隅眼睛亮起来,“我可以去看吗?”
俊美无双绝代风华的玄衣男子,手持青霜,踏着皎洁的月光舞剑,剑光连绵,将冷月尽数斩碎,细碎的月光在发丝间起舞……
这画面,肯定很好看……要是男子露出点腹肌什么的……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去勤政殿处理事务。”
竺赫接过宫人端来的醒酒汤,用勺子舀起汤药吹凉,送到蔚隅唇边。
“啊哈……我好累……再躺会儿……”
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汤药黑乎乎的,蔚隅不用喝都知道是什么味儿,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鬼鬼祟祟往被子里蛄蛹。
“喝了药你会舒服些。”
竺赫把人从被子里扒出来,一口气将所有汤药含在口中,捏着蔚隅的下巴,霸道地将药汁渡到他口中。
苦味在口腔蔓延,药味直冲上颚,喂完药,蔚隅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软趴趴地瘫在竺赫腿上。
“只喂了一口而已,大多数还都被我喝了。”竺赫失笑,揉了揉他的发顶,“给你。”
竺赫从怀中掏出一块奶糖塞进蔚隅口中,抱着他去屏风后洗漱穿衣。
“巫将军今日要启程去驻地浥城,我在洗秋宫设宴饯行。”
竺赫一边帮他穿衣服,一边说着话。
“为何这般匆忙?”
“巫将军已经在凛都待三个月了,此次回凛都本就是为了调度粮草,何况现在的形势不好,巫将军很是担忧。”
浥城临海,又拥有大片沃土,是北境重要的粮食产地,供给了北境三分之二的军粮和五分之一的岁贡。
“是因为陛下陈兵东南泗城吗?”
“有此因。”竺赫点点头,“还要多谢阿隅提醒呢。”
他也是今早才知晓,昨晚宴席间夙喻几人和蔚隅讨论了东南之事。
昨晚宴席间,几人喝了酒,自然融到一起,说着说着便谈起了朝廷和北境。
“泗城匪寇猖獗数十年,陛下为何偏偏现在这个时候出兵?”
夙喻和竺赫有同样的想法,现在出兵明显不是时候,至少也要等西边战局稳定再说。
“泗城临海,浥城亦临海,陛下此举……恐怕意不在东南。”
从泗城到浥城,陆路要走四个月,水路却只需要两个月,如果胤帝将兵力集中到泗城,再通过水路攻打浥城,就会节省两个月的时间,还能来个出其不意。
“夫人的意思是?”
巫莳皱起眉,北境年年纳岁贡,胤帝没有出兵的理由啊。
“兵在东南,剑指北境。”见几人讶异,蔚隅继续分析道:“从前竺赫被困在京城,北境有所忌惮,陛下自然无需担心北境。”
“今时不同往日,竺赫回到北境,陛下失去了牵制北境的人质,再加上北境先前要人的态度坚决,陛下难免起疑。”
蔚隅顿了顿,细细观察几人的反应。
夙喻眉头微蹙,似在思索;巫莳眉头紧锁,略有怀疑;苏力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兰华捻着胡须,低头沉思;北风啸面无表情,但眼睑微微下垂,也在思索。
“恕我直言,北境历来是大胤皇室的心腹大患。”蔚隅摸了摸鼻子,“如今三皇子刚入朝堂,根基不稳,定要做出成绩证明自己,北境就是最好的选择。”
东南海寇与朝廷多有勾结,白璋还要拉拢那些朝臣,自然不会动他们的利益,西南偏远,崇山峻岭难以翻越,又有天然毒瘴庇护,攻打起来困难重重,西边有定西军,这些地方不能打,不敢打,不需要打,那就只剩下一个北境了。
北境东有大片沃土,西边有草场,又是有主无君的状态。
北境铁骑能征善战,有粮有草,有完整的政治制度,如今又迎来了领导者,凝聚力空前强大,若挥师南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踏破皇城,胤帝如何不惧?
“他娘的狗皇帝!”苏力性情火爆,气的摔了酒碗:“有钱有兵不打胡人,拿自家人开刀。”
“在皇帝眼里,我们可不是自家人。”
夙喻并非北境人,而是当年竺小姐的陪嫁侍女,小时候被文成公从人牙子手里买下之后,便请了师父教导武功,后来跟随竺小姐到了北境。
“狗娘养的狗皇帝!”苏力拎着酒坛灌了一口酒,用手背擦着嘴,“老子们拼死拼活打胡人,他娘的在背后捅刀子!”
“慎言。”
北风啸拧着眉,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跟随白玥的随从。
“嘁,这里是北境,我们的地盘,怕他做甚?”
苏力说着,恶狠狠瞪了使团一眼,被夙喻重重打了一巴掌。
“朝局动荡,北境不得不防。”巫莳略作沉吟,“近年北境与朝廷摩擦甚多,少主夫人所言不无道理。”
北境的未来只能由北境决定,他们也不相信朝廷,毕竟当年胡人大举入侵,镇北王阮予叛逃,朝廷可是一直等到少主被他们控制起来,才派最近的守军援助。
“皇帝还真是会挑时候。”
夙喻冷笑,两代镇北王带兵将胡人打成三个部落,北境安宁了接近百年。
十二年前,最强大的东胡先是统一了其他两个部落,后又入侵北境,阮予不战而降,为投敌将夜州拱手相让,十四城百姓被屠戮殆尽。
夜州本是草场,被胡人占领后不过十年时间,草木凋零,河水干涸,从绿洲变成了荒漠,到处都是乱石荒滩。
胡人劫掠成性,没了草场,又开始频频进犯,更是打起了将叛逃的阮予和他的儿子送到北境称王的想法。
这也是北境急着把竺赫带回来的原因之一。
“朝廷要防,胡人也要打,粮草不必担心。”夙喻拍板定案,“明日便禀报给少主定夺。”
后来蔚隅喝多了,也没听清他们如何计划,当然,这也不是他该做的。
两人到了洗秋宫,饯行的小席不大,来的就是夙喻几位将军还有一些好友,竺赫和蔚隅一一打了招呼。
席间,几人谈论的话题不知不觉便绕到了竺赫身上。
“少主身子已经大好了吧?”巫莳打量着埋头吃饭的竺赫,话却是对兰华说的。
“好不好你不知道?”兰华低头吃着饭菜,时不时瞟一眼竺赫,在心里暗骂:“死小子只顾着自己吃,都不会给媳妇儿夹点菜?”
“少主都下地好几个月了,能不好吗?”苏力喝了碗酒,嚼着下酒菜:“要我说啊,少主就不该在凛都,得去军营里,真刀实枪打上那么几场仗。”
“纸上得来终觉浅,少主意下如何?”夙喻转头询问竺赫,眼神却是不容拒绝,竺赫哪敢说不?
“苏伯的提议,甚好。”竺赫竖起大拇指,心里却有点怯。
那可是战场,是拿热血浇筑的炼狱,可不是开玩笑的。
“好,好,好。”苏力大笑拊掌:“既如此,改日少主便同我一道去清州吧,恰好探子在棘城附近发现一队胡人,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少主的厉害。”
北境虽尊阮氏血脉为主,但还是要靠实力说话,而且不像京城那般玩计谋,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没有军功在身,即便竺赫是阮氏独苗苗,也无法掌控北境。
“棘城险塞,少主经验不足,不如先和北风去鹿城历练。”
“鹿城防御严密,即便少主在其他地方作战失利,也能退守鹿城,重整旗鼓,确实是个好去处。”
“鹿城离凛都快马加鞭只需三日路程,方便少主来回处理凛都事务。”
竺赫从饭碗里抬起头,弱弱开口:“就是说我不但要去鹿城,还得来回跑处理凛都事务?”
这合适吗?这真的合适吗?
几位将军是真没把他当外人,当然,也没把他当人。
“少主若闲事情少,末将愿将鹿城事务一并交给少主处理,绝不插手。”北风啸面色沉静,黑眸冷淡如冰。
“北风将军不要开玩笑啦。”竺赫连连摆手,“北风将军驻守鹿城多年,对鹿城事宜最为熟悉,让你处理我很放心,哈哈。”
“少主谬赞。”
北风啸继续提起筷子吃菜,竺赫内心万马奔腾:“这对吗?这真的对吗?我是什么很好捏的软柿子吗?我要反抗,我要维护镇北王的威严!”
竺赫心中刚燃起一点小火苗,和夙喻对视一眼,熊熊斗志便被彻底浇灭了。
好叭,他承认,他是一个软柿子,谁都可以捏一捏那种,没脾气的软柿子。
“既然少主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定了。过完中秋便前往鹿城,每月初一回凛都五日,处理要务。”
几人三言两语便定下了竺赫的去向,全程没有一次征询当事人的意见,更是毫不掩饰嫌弃之情。
镇北王没有异议,镇北王不敢有异议。
镇北王伤心,镇北王心塞,为了抚慰受伤的小心脏,镇北王决定多吃几碗饭,势必要撑死自己。
“那少主夫人便留在凛都吧,我找些药给你调养调养身体。”兰华优雅地擦干净嘴,仿佛刚刚吹胡子瞪眼和巫莳抢肉的人是另外一人似的,“正好,也教你一些防身之术。”
“拉倒吧,你也就是轻功比较厉害。”巫莳被抢了肉,开口呛他。
“粗鄙。”兰华瞟了他一眼,眼中写满戏谑和轻蔑,“你也就嘴上功夫厉害,鞭法一塌糊涂,连近我身都做不到。”
“嘿,你还来劲儿了,走,现在就去比一场!”
“啧,粗鄙不堪。”
兰华下了结论,慢悠悠起身,无视抓狂的巫莳,优雅地迈着四方步离开。
巫莳抓着鞭子追上去就要开打。
“巫将军,息怒,息怒。”竺赫咬着筷子冲上前,抱住巫莳的大腿:“将军鞭法了得,武功盖世,就不要和师父计较了。”
“哼。”
巫莳冷哼一声,心下受用却保持自己的骄傲。
下一秒却听竺赫道:“你们要比试的话,去校场多好,那里宽。”
开玩笑,他俩要是在这里打起来,这洗秋宫非得重建不可。
金莲烛台不要钱吗?盘龙柱不要钱吗?花瓶架子不要钱吗?还有杯碗茶盏,都是他的私产!都是他从库里拿出来的珍品,很贵的!
巫莳快被这师徒两气死了,合着竺赫不关心他和兰华会不会受伤,关心的是那些身外之物是吧?
无情无义没心没肝的臭小子!
“巫将军,息怒息怒,不就是一块肉吗?咱不跟他一般见识。”竺赫站起身,亲亲热热地拉着巫莳坐下,叫宫人重新端来一盘肉炙 ,“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啊。”
这两人一言不合就开打,夙喻等人早已见怪不怪,也就竺赫会去凑上去劝两句。
用过午膳,竺赫躺在榻上看兵法,蔚隅靠在他身边,殿内烧着地龙,暖意融融,燃着的香,熏的人昏昏欲睡。
“你若是困了就睡会儿。”竺赫放下兵书,摸了摸蔚隅的脸,“又瘦了?”
“没胖过。”蔚隅哈欠连连,伸手环住竺赫的腰,“陪我睡会儿。”
竺赫收好书躺下,轻轻揽着蔚隅。
“云杲。”
“嗯?”
“我们下午出去逛逛吧,我还没看过凛都的样子呢。”
“好,我去找夙喻将军说,下午不练武了。”
他本就有基础,只需要稍加点拨,很快就能掌握一些枪法刀法鞭法,所以最近半个月他晚上都没被要求练武,而是去勤政殿处理事务。
“云杲,鹿城是不是很远?”
“不远,快马加鞭只需要三天三夜。”
“你来回一趟就要七日,又只能在这里呆五天……”蔚隅将下巴抵在他胸膛上,仰着脸看他:“我想你了怎么办?”
“那就化思念为食欲,我每月回来都给你称体重,只能重,不能轻。”竺赫捋了捋他额前的头发,“你要好好的,我在外才能安心。”
鹿城比凛都更冷,又是军队驻地,生活条件自然比不得凛都,他怎么舍得蔚隅去那里陪他吃苦呢?
“我可以去找你。”
蔚隅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竺赫身上,八爪鱼似的抱着他,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
“你也要好好的。”
“你小狗变的?”竺赫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发顶,“太轻了,一点都不疼。”
“那是我没用力。”
蔚隅趴在竺赫身上,闭着眼睛,渐渐进入梦乡。
竺赫轻轻揽着他,任劳任怨当着人肉睡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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