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钟声还在太和殿上空回荡,林沐雪已加快脚步穿过汉白玉广场。她急着去神机院查验新一批火药的配比,却在转角处被一道绛红官袍拦住了去路。
林姑娘留步。御史大夫张坚之捋着花白胡须,眼中闪着讥诮的光,老夫观你今日在朝堂上侃侃而谈,倒有几分纵横家的风采。
林沐雪福了福身:张大人过奖。
不过——张坚之突然提高声调,引得周围几位尚未散去的官员纷纷侧目,女子就该回家嫁人相夫教子,朝堂之事一个女子懂什么?
宫墙下的空气骤然凝固。几名路过的宫女惊恐地低下头,小碎步快速离去。
萧山远远望见宫墙下人影攒动,林沐雪素白的身影如一片雪落在朱红的宫墙边,被一众绛紫官袍团团围住。他心头一紧,快步朝沐雪赶去。
林沐雪缓缓直起腰身。春日的阳光透过宫柳,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投下斑驳光影。
张大人。她声音清亮如檐角风铃,沐雪斗胆请教——若有朝一日,我朝铁骑踏破西域诸国,您准备如何对待那些异族女子?
张坚之一愣,显然没料到沐雪会提到这些。
是让她们全须全尾有尊严地活着,还是...林沐雪向前半步,像前朝那般,将战败族的女子充作官妓?
荒唐!张坚之脸色涨红,我朝仁德治世,岂会...
林沐雪的话掷地有声,在宫墙下回荡。她目光如炬,直视张坚之,声音清冷却字字铿锵:张大人,您口口声声仁德治世,可曾想过——若我朝势微,敌军铁骑踏破城门之时,他们会与我们讲仁德吗?
她向前一步,袖中手指微微收紧:史书上的教训还少吗?战败国的女子被充作营妓,孩童被掳为奴隶,皇族女眷被押解游街...这些,不都是您读过的史册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吗?
萧山站在她身侧,看见她眼底闪烁的不仅是怒火,更有深切的忧虑。林沐雪继续道:
我们女子比任何人都更期盼国家强盛,因为我们都清楚——只有敌人才会希望对手孱弱无能。张大人,您可知道为何西域缇兰国的女子自幼习武?为何北狄部落的公主也要学习兵法?
她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哗啦一声展开:这是去岁北疆战报,上面清楚记载:敌军屠城时,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而现在——
林沐雪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官员:你们却要折断自己人的翅膀?就因为我们生为女子?
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张坚之的乌纱帽翅微微颤动。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圣贤之言竟一句也派不上用场。
张大人可知西域驼铃国的故事?林沐雪忽然问,当年他们宁可将汗血宝马尽数斩杀,也不愿屈膝献马。
她拾起地上的一片柳叶:结果呢?汉军铁骑踏平王城时,连宫墙下的苜蓿都没留下一株。手指一松,柳叶飘落在张坚之脚边,所以沐雪才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二字,难道不该包括天下女子么?
林沐雪指尖突然扣住宫墙缝隙里一株倔强生长的野草,再者说——她猛地将野草连根拔起,相夫教子?就依您而言,没学识的母亲能教出什么样的子女?
张坚之官帽下的青筋突突直跳。围观人群中,不知哪位年轻翰林笑出了声。
您当年求娶太原王氏嫡女,不正是看中王老夫人师从白鹿书院山长?林沐雪将草茎在指间捻转,去年令嫒及笄礼,您特意请了女先生教她《资治通鉴》——难道这些学识,都是为了将来伺候夫君绣花用的?
宫墙拐角处,几个偷听的宫女死死捂住嘴。张坚之的女儿张明玉上月刚在诗会上夺魁,这事全京城都知道。
黄口小儿!张坚之终于破防,连官仪都顾不得了,牝鸡司晨...
牝鸡能不能司晨,得看窝里有没有能打鸣的雄鸡。林沐雪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卷《女诫》,就像这本书,序言是班昭写的,正文却是她哥哥班固修订——张大人可知其中第七章被删去了什么?
她哗啦展开书卷,露出夹页里密密麻麻的朱批:班昭原文写女子亦当通史明政,班固却改成女子当以柔顺为本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篡改处,您推崇的礼法,从一开始就是男人阉割过的礼法!
秋风骤起,书页哗哗作响。人群中的国子监司业浑身一震——这版本分明是宫中秘藏的永平年间孤本!
所以您才急着打压我。林沐雪逼近半步,发间木簪突然掉落,青丝如瀑散开,因为您知道,读过《天工开物》的女子不会甘心当花瓶,见过火器威力的女子不会再相信三从四德!
张坚之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宫墙。那株被拔掉的野草根还粘在砖缝里,渗出点点汁液,像极了陈旧的血迹。
萧山看见几位年轻官员若有所思地点头。
林沐雪的声音渐渐提高:当女子拿起书本,她们写出了《女则》;当女子执起笔墨,她们留下了《璇玑图》;当女子触碰星盘,她们测算出了《授时历》——这些,难道不是不朽的功绩?
她突然冷笑:还是说,在诸位大人眼里,性别之见竟比江山社稷更重要?若真如此,那我倒要问问——
林沐雪直视张坚之浑浊的双眼:您是在为国选才,还是在为自己选奴才?
最后一句话如利剑出鞘,刺得张坚之连退三步。宫墙下一片死寂,只听见秋风卷落叶的沙沙声。
围观官员中响起几声抽气声。礼部侍郎手中的笏板掉在地上。
远处传来侍卫换岗的号令声。张坚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周围已聚了十余名官员,连一向不参与朝争的翰林院掌院都驻足观望。他官袍下的后背渗出冷汗——这丫头竟把简单的性别之争,拔高到治国方略的层面!
伶牙俐齿!张坚之甩袖冷哼,祖宗礼法...
礼法为治国而立,非治国为礼法而存。林沐雪浅浅一笑,张大人若真恪守礼法,上月就不该收严尚书那对越窑青瓷了。
这句话像一滴冷水溅入油锅。张坚之脸色瞬间煞白,围观人群中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谁不知道严世鹏正在被暗中调查军饷贪腐之事?
你...你血口喷人!张坚之胡须发抖。
萧山适时上前,按剑而立,铠甲发出铿锵之声,声如金铁交鸣:林侯爷所言令人深省。南疆战报有载,去岁军中女医官救治伤兵逾万,而某些坐镇后方空谈礼法之人——他目光如电扫过张坚之,除了苛责巾帼,可曾救过一兵一卒?
他按刀而立,目光如电:张御史,您若真有闲心管女子该做什么,不如先管管您那在赌坊欠债三千两的公子?
林沐雪却已转身:沐雪还要去查验火药配方,告退。她走出三步又回头,对了,那对瓷瓶底款大业三年,是前朝亡国之君的年号呢。
张坚之僵在原地,看着那道纤瘦背影穿过朱红宫门,恍惚间竟觉得她衣袖间藏着刀光。
人群顿时哗然。张坚之面如死灰,仓皇退走时甚至踩掉了自己的官靴。
林沐雪感慨道:这世上最锋利的武器,从来不是刀剑。
是什么?萧山不禁问道。
是被禁锢的思想,终于破茧而出的那一刻。她拾起地上的一片银杏叶,轻轻放在宫墙缝隙里那株顽强生长的小草旁。
朱红宫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阳光穿过门缝,将林沐雪的身影拉得修长如剑,在地上劈开一道明暗交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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