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国公爷匍匐在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那花白的胡子也跟着颤巍巍的,就像冬日里在寒风中瑟缩的枯草,缓缓地扫过那金砖铺就的地面。他老泪纵横,声音里满是悲戚:“老臣这一生啊,都秉持着清廉的操守,从未有过逾矩之举。不过是在寿宴之时,请了几名舞姬前来助兴,这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啊。谁能想到,竟被那报纸写成了‘七仙伴月’这样的艳闻!现如今,这京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老臣……老臣真是感觉没脸再活下去了啊!”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揉着自己的额角,似乎被这烦心事搅得头疼不已。他的目光冷冷地瞥向匆匆赶来的靖望舒与沐雪,那语气平静得让人听不出喜怒:“林卿,你所办的报纸,如今倒是让国公爷成了整个京城的谈资,这事儿,你可得好好给朕说说。”
沐雪刚要开口,靖望舒公主却已抢先一步向前迈出。她身姿挺拔,如同傲雪的寒梅,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她朗声道:“皇兄,国公爷的宴饮本就是广邀各方宾客的公开之事,那报纸不过是据实而写,又何错之有呢?难道像国公爷这般尊贵的人物,堂堂国公府的行事,反而要像那些见不得光的鼠辈一样,遮遮掩掩吗?”
国公爷听到这话,哭声猛地一噎,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他忽然抬起头来,眼睛里还带着未干的泪花,说道:“臣听闻啊,那七位舞姬因为报纸的报道而成名,可这名声却给她们带来了灾难。现在全城的雇主都对她们退避三舍啊——毕竟,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份报纸的‘谈资’。林沐雪,你这么做,这不是要断了人家的生路吗?”
“林爱卿?”皇帝那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犹如洪钟大吕,在殿内回荡。
沐雪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她看着皇帝,不卑不亢地说道:“既如此,陛下,何不让她们召入宫中呢?可于万寿节之时献舞。”
她这话一出口,殿中瞬间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国公爷都连脸上的眼泪都忘了擦,这御前献舞可不是小事啊,这就等于皇帝亲自为那次宴席“正名”,如此一来,就能彻底洗脱那奢靡的嫌疑了。
对于那些舞姬来说,这简直是一步登天。原本她们不过是被视为“勋贵玩物”,可一旦能在御前献舞,就摇身一变成为“御用艺人”,这身价必定会倍增啊。
而对于报纸来说,这也是一种巧妙的处理方式。这变相地承认了报道的真实性,却又能够将这件事转化为“皇家盛事”的铺垫,可谓是一举多得。
皇帝的眼底掠过一丝兴味,他微微挑眉,说道:“林卿这是要借朕的寿宴,给所有人搭台阶下?”
沐雪赶忙垂首,恭敬地说道:“臣不敢。只是觉得那些舞姬就像是明珠蒙尘,如此下去,未免太过可惜。”
靖望舒轻笑一声,那笑声如同清脆的铃声在殿内响起:“本宫倒觉得,舞跳得好那便是真本事。若是因为报纸扬名之后反而遭到冷遇,这岂不是要寒了天下艺人的心?”
就在这时,户部侍郎看到国公爷似乎被安抚好了,心中暗自骂了一句不中用。他气呼呼地走上前来,须发戟张,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雄狮。他猛地将手中的《大靖日报》狠狠摔在那玉阶之前,大声说道:
“陛下!林沐雪其心可诛啊!她纵容报纸曝出永昌号抛售生丝的事情,这才引得江南丝商去围攻永昌号——这分明就是借舆论来杀人啊!”
他话音刚落,数名清流官员立刻站了出来驳斥。
一位官员义正言辞地说道:“荒谬!报纸上明明写着‘两广新丝将上市’,这正是在预警那些商贾及时止损啊!”
另一位官员也跟着说道:“可不是嘛!若非永昌号恶意抛售两万匹丝,又怎么会导致市价崩跌呢?!”
王远却冷笑一声,他看着沐雪,眼神中满是嫉妒和怨恨:“沐雪她现在可是掌着军权,又控制着神机院,如今更是握有舆论这一利器啊!长此以往,这满朝文武的生死岂不是都系于她的一笔之间了!”
然而,他的话音还没落,就传来靖望舒公主那清亮的嗓音——
“好一个‘生死系于一笔’!王侍郎不妨先看看,你的命系在何处!”
只见一册蓝皮账本凌空飞起,如同一只展翅的鸟儿,直直地飞至王远的脚下。那账本的纸页哗啦一下散开,就像盛开的花朵,赫然露出永昌号每月向“王宅”输银千两的记录!
只见她身着玄色宫装,那衣袂翻涌如同夜晚的乌云,带着一种压迫感。
她的声音冰冷,如同冬日的寒风,一字一顿地说道:“永昌号三月抛丝两万匹,是因为王侍郎之子在赌坊欠债百万两!为了填补这个巨大的窟窿,你们就压价抛售。而且,你们在户部得到消息后,还故意放出两广生丝提前低价上市的消息,导致无数中小丝商跟风抛售。等到丝价崩至谷底的时候,再通过傀儡商号暗中收购,从而垄断货源。你们这是要逼死那些资金薄弱的小丝商,吞并他们的渠道,进而控制江南丝价的定价权,形成行业垄断啊。你们这么做,严重扰乱民生——”
说到这里,她的指尖狠狠地指向面如死灰的王远,声音更是淬满了冰碴:“真正要杀人的,是你!”
此时的殿中,一片死寂。李德迅速拾起拾起那账册交于皇帝,靖承宇目光冷漠地扫过王远那瘫软的身影,平静地说道:“押入诏狱,彻查。”
沐雪走过被拖走的王远身侧,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字字诛心:
“侍郎可知,永昌号东家今晨已经吊死在仓库了?您猜他死前……把谁供出来了?”
王远听到这话,猛然瞪大了双眼,喉中发出“嗬嗬”的怪响,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发出绝望的嘶吼。
靖望舒站在宫灯的暗影之中,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道:“林卿这报纸,果真字字如刀。”
沐雪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地说道:“公主错了,刀在人心,报纸不过是磨刀石。”
夜色如墨,神机院的铜活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靖望舒公主提着一盏琉璃宫灯,穿过重重回廊,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公主殿下深夜造访,可是为了明日的《大靖日报》?
沐雪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她倚在排字架旁,指尖把玩着一枚铜活字。烛光在她清冷的眉眼间跳跃,映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靖望舒将宫灯搁在案几上,灯光照亮了刚印出的墨样。她今日穿着素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钗,不似平日宫中盛装,倒像是刻意避人耳目。
林侯爷好大的胆子。公主指尖轻点墨样上王远案三个大字,这案子牵连甚广,你竟敢放在头版?
沐雪唇角微扬,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绢: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丝价暴跌,经查明永昌号掌柜故意抛售生丝,后又设局低价收购,造成经济动荡,百姓不安...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刀。随着诏书内容念出,公主的眉头越皱越紧。
贬为贫民?所有财产充公?靖望舒猛地抬头,王远可是严尚书的钱袋子!
铜活字架上,一枚字突然掉落,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沐雪弯腰拾起,指尖摩挲着字上凹凸的纹路。
正是如此才要放在头版。天下不是他严大人一人的天下,也不是某一个人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她将铜字重重按回架中,公主请看这里——
靖望舒满眼震惊的看着沐雪,沐雪居然胆大到能说出这般话!随后更是佩服!
烛光下,墨样边缘绘着一幅精巧的赃银流向图,细如发丝的线条从王远的永昌号延伸出去,最终汇聚在一个模糊的标记处。那标记形如严府家徽,却又巧妙地隐在花纹之中。
严嵩老贼今夜怕是要睡不着了。沐雪轻笑,他那些门生故吏,明日看到报纸,不知要碎多少套茶具。
靖望舒公主凝视着赃银流向图上若隐若现的严府标记,忽然明白了沐雪的用意。她不是在对抗严党,而是在用民心这把无形的剑,逼着严嵩自己斩断臂膀,随即感慨道:你连这都敢印?若是陛下...”
礼部侍郎昨夜退还了江南盐商三万两银子。沐雪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兵部郎中今早就自请巡查边关。至于严嵩的党羽...她指尖轻叩桌面,三日之内,必有人称病不朝。
铜灯里的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沐雪半边脸明明灭灭。靖望舒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女子陌生得可怕——她不过是个屠夫之女,却将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就不怕严嵩反扑?公主压低声音,他门生故旧遍布六部...
沐雪忽然凑近,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某种冷冽的香气扑面而来:公主可知为何为何要办《大靖日报》?她自问自答,因为我不想百姓做一个愚民,我要百姓发自内心的对大靖喜爱,让百姓都为自己身为大靖人而自豪!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沐雪将雕版放回原处,袖中滑出一枚象牙柄的小刀,轻轻修整着版上的一处毛边。
严嵩的刀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了。她忽然道,百姓越赞陛下英明,他越不敢救王远。明日全城传阅时,那些称颂皇恩浩荡的声音,就是最锋利的刀刃。
陛下也只会乐见其成,更何况这是在维稳朝廷。沐雪,又指向第三版:荣国公赏赐七霓裳舞姬南海明珠冠,准其在万寿宴献《破阵乐》——陛下口谕:此舞当彰我国威!
沐雪...公主看完所有内容,声音微颤,你这是把民心炼成了斩首剑。
沐雪闻言轻笑,烛光下她的侧脸如冰雕玉琢,眼中却燃着令人心惊的火焰:公主错了,民心本就是剑。我不过是...她指尖轻抚过刚印好的报纸,...将它磨得更锋利些。
铜活字架突然发出细微的震动,仿佛感应到了即将掀起的风暴。明日朝阳升起时,这薄薄一张报纸,将如利刃般刺穿严党二十年经营的铁幕。
而执刀之人,此刻正站在烛影里,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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