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光阴，于死寂的瓦雷利亚废墟而言，不过是灰烬上又落了一层灰烬。
但对某些存在来说，这五年，足以让世界天翻地覆。
山脚下，那株曾被沐青戏称为“老婆本”的世界树幼苗，如今已然是一株名副其实的参天巨木。它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守护，它本身，就是这片诅咒之地上最伟大的奇迹与守护者。
它的树冠巨大无比，如一柄撑开的翡翠华盖，将整座火山的半山腰都纳入庇护。柔和的绿光从每一片树叶的脉络中流淌而出，终年不息，形成了一片广袤的、绝对安全的圣域。在这光芒的笼罩下，暗红色的焦土被彻底净化，重新焕发生机，长满了奇异而温顺的发光植物。
正如某些从废墟深处发掘出的、残缺的瓦雷利亚文献所记载的只言片语：“其根系深植于毁灭的灰烬，其枝叶触及新生的天穹。生命之光自其脉络流淌，净化诅咒，抚慰亡魂。凡沐其光者，恶念消弭，伤痕愈合。此为‘新生之源’，世界之心。”
沐青如今的家，就在世界树圣域边缘，那座被他掏空了小半个山腹的火山里。
他站在自己开凿出的、堪比巨型机库入口的洞口，皱着眉，望向山下。
凯多又没回家。
那家伙，自从世界树长成这般规模，就越来越野了。白天还跟着他到处“寻宝”，一到晚上，就准时溜达到世界树底下，找个舒服的树根一趴，雷打不动。
“嘿！凯多！饭好了！今天有你最爱的烤地狱犬里脊！”沐青运足了气，声音如同闷雷滚过山谷。
世界树下，那巨大的金色身影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连尾巴尖都懒得动一下。它那巨大的头颅枕在粗壮的树根上，周身沐浴着柔和的绿光，鳞片上反射着一层温润的光泽，看起来惬意极了。它冲着沐青的方向，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喷出一股不带半点硫磺味的温热气流。
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别烦我，我在做光合作用，晚饭你自己解决。
沐青感觉自己像个被叛逆期女儿嫌弃的老父亲，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回自己的“宫殿”。
五年时间，这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简陋的洞穴。凭借神造阿斯塔特那堪比人形工程机械的力量，和脑内芯片提供的精密计算，他硬生生在坚硬的火山岩中开凿出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立体巢穴。
这里有堪比工业熔炉的锻造车间，利用地心熔岩作为天然热源；有用巨大兽骨和石板搭建的“客厅”，地上铺着不知名巨兽的厚实皮毛；甚至还有一套利用火山温泉和冷凝岩石打造的、匪夷所思的原始供水与排污系统。
一切都透着一股粗犷、实用、巨大到不合常理的“废土重工业”风格。
沐青穿过宽敞的石厅，来到最深处的锻造间。
房间中央，一个狰狞的人形金属造物正静静矗立在巨大的支架上。
那就是他耗费了近五年心血，用找到的所有瓦雷利亚钢残片、黑曜石以及各种稀有金属，为自己打造的战甲。
它看起来……充满了力量感。厚重的胸甲，狰狞的肩铠，覆盖到脚踝的裙甲，每一个部件都透着一股“老子很硬，别惹我”的霸道气息。
然而……
“喂。”沐青对着空气说，“我知道你在看。有什么屁就快放。”
【……】
脑海里的声音沉默了片刻。
【审美模块严重过载。建议用户立即销毁该‘移动式废品回收站’，以免对本芯片的精密光学传感器造成永久性损伤。】
“这叫实用主义美学！你不懂！”沐青不服气地反驳，“你看这胸甲的弧度，完美弹开一切攻击！你看这肩甲的尖刺，冲锋起来就是武器！”
【经测算，该左肩甲因材料密度不均，比右肩甲重了17.3公斤。这将导致用户在高速移动中重心偏移3.7度，增加被绊倒概率42%。这并非‘防护’，而是‘自杀式设计’。】
芯片的声音毫无感情。
【头盔的观察缝设计，将您的有效视野限制在25度以内。一只独眼巨人都有比您更宽广的视野。根据数据库比对，此设计最接近蓝星公元前12世纪的‘青铜桶盔’，一种以‘除了帅一无是处’而闻名的失败品。】
沐青的脸有点黑。
他当初设计的时候，确实觉得这个单眼缝的头盔很酷，很有“独眼巨人”或者“宇宙骑士”的感觉。
“闭嘴！老子乐意！”
他恼羞成怒，大步走上前，开始穿戴这套被芯片贬得一文不值的“杰作”。
“哐当！”“咔嚓！”“吱嘎——”
金属部件碰撞摩擦，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当他终于将所有部件都穿在身上后，整个人膨胀成了一个身高接近三米的钢铁怪物。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帅的英雄落地姿势。
结果，因为那该死的、不平衡的左肩甲，他身子一歪，差点没站稳。
【……哇哦。】
芯片适时地在他的脑海里，用合成音效模拟了一声悲伤的长号。
沐青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与此同时，世界的另一端，君临。
Ac 57年的王都，正处于“人瑞王”杰赫里斯一世统治下的黄金时代。和平，繁荣，秩序井然。红堡的庭院里，阳光和煦，鲜花盛开，与瓦雷利亚那永恒的灰暗天空恍若两个世界。
今天，是丹妮莉丝·坦格利安公主的五岁命名日。
整个红堡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贵族们穿着最华丽的服饰，脸上挂着最得体的微笑，口中说着最悦耳的祝词。
但在这片和谐之下，是涌动的暗流。每一个微笑背后，都可能藏着精密的算计；每一次躬身行礼，都可能是在衡量对方的价值。
杰赫里斯一世，这位被誉为“仲裁者”的睿智君王，正坐在高背椅上，看着在草坪上追逐蝴蝶的女儿。他的眼神温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但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却将庭院里每一个贵族的微表情都尽收眼底。
谁的笑容过于谄媚，谁的目光在偷偷瞥向国王之手，谁又在与西境的兰尼斯特悄声交谈。
亚莉珊王后则坐在丈夫身边，她不像国王那样威严，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她只是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那个被誉为“王国晨星”的女孩。
只有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绝非寻常孩童。
丹妮莉丝（秦媛媛）穿着一身洁白的丝绸裙子，银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看起来就像一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精灵，纯洁无瑕。
但她的内心，却是一个运转了五年的精密分析仪。
“父亲在观察所有人，他在用这场宴会评估各大家族的忠诚度和潜在威胁。”
“母亲在观察我，她似乎又有所怀疑了。我今天的表现是不是太‘正常’了点？一个五岁的孩子，不应该对蝴蝶失去兴趣吗？”
“那边那个提利尔家的小子，盯着我的眼神像是要在我身上种出金玫瑰来。烦人。”
“兰尼斯特家的那个代表，一直没说话，但他的视线总是在父亲的铁王座和母亲的珠宝之间来回移动。典型的机会主义者。”
就在这时，一位来自河湾地的贵妇人，莲步轻移地走到她面前，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哦，我可爱的公主，您看，这里有代表我们七大王国的动物玩偶，您最喜欢哪一个呢？”
她献宝似的捧出一个托盘，上面摆着狮子、雄鹿、冰原狼、猎鹰等雕刻精美的木制玩偶。
这是一个看似无心，实则暗藏机锋的问题。无论她选择哪一个，都会被过度解读，成为政治投机的筹码。
秦媛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来了，每日例行的“站队问答”环节。
她抬起头，用她那双清澈如紫水晶的眼睛看着贵夫人，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她没有去拿任何一个玩偶，而是伸出小手，指向了远处正在修建的城市排水系统的一角。
“夫人，”她的声音清脆如银铃，“我听巴斯大学士说，君临的臭水沟到了夏天会生出很多‘颤抖症’的虫子。如果把路修得平一点，把水沟盖起来，虫子是不是就飞不出来了？那样，城里的小孩子就不会生病了，对吗？”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
那名贵妇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准备了一肚子关于“狮子勇猛”或“雄鹿高贵”的奉承之词，却被一个关于“臭水沟”的问题噎得哑口无言。
一个五岁的公主，不应该关心珠宝和裙子吗？怎么会问出这种……这种如此具体又如此……“市井”的问题？
杰赫里斯国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轻轻敲了敲扶手，对身边的首相巴斯修士说：“听到了吗？巴斯。连丹妮莉丝都在关心城市的卫生问题。我们的进度，或许该加快一点了。”
亚莉珊王后则走过来，将女儿轻轻揽入怀中，她抚摸着丹妮莉丝的头发，眼神复杂而骄傲。她向那名贵妇人投去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眼神：离我的女儿远点，你玩不过她。
秦媛媛将脸埋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暗暗松了口气。
“好险，差点就问出‘关于君临城下水道系统改造与公共卫生防疫体系建设的可行性报告’了。忍住，我才五岁，人设不能崩。”
她用五年的时间，以一个“神童”的身份，不动声色地为自己积累着声望，同时也疯狂地吸收着这个世界的一切知识。地理、历史、家族谱系、贸易航线、巨龙习性……她的大脑就像一个超级计算机，为未来那场横跨整个世界的寻夫之旅，做着最详尽的规划。
夜深人静，丹妮莉丝躺在自己柔软的天鹅绒大床上。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块温热的、布满细密鳞纹的石头——那是她出生时，按照坦格利安传统放入摇篮的龙蛋。一枚早已被认定为化石的死蛋。
但只有她知道，它没有死。
她将龙蛋紧紧抱在怀里，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
脑海中那个模糊的、指向东方废墟的坐标，随着她精神力的增长，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坐标的尽头，她仿佛能看到一片被灰烬笼盖的世界，看到一道冲天的绿色光柱，还看到一个巨大、笨拙、穿着一身丑到爆的盔甲的巨人身影。
一股混杂着思念、担忧和啼笑皆非的情绪涌上心头。
“老公……你到底在搞什么飞机啊……那身盔甲是认真的吗？”
“等着我，我很快……很快就能攒够路费，买到最大的船，带上最强的龙，去接你回家了。”
瓦雷利亚的夜，依旧死寂。
沐青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凯多回“家”睡觉。
他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块烤得焦香四溢的巨大兽腿。
但他没什么胃口。
一股说不清的烦躁和孤独，像火山灰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脱掉了那身被芯片疯狂吐槽的盔甲，只穿着简单的皮裤，赤裸着伤痕累累的上半身。那些旧伤早已愈合，只留下浅浅的印记，证明着这五年来的残酷搏杀。
他拎起那块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烤肉，一言不发地走出洞穴，向着山下的世界树走去。
越靠近世界树，空气就越清新，连风都带着一股草木的芬芳。
他很快就找到了凯多。
那头金色的巨龙，正蜷缩在世界树最粗的一根树根旁。它睡得很沉，巨大的胸膛平稳地起伏着。柔和的绿光像一层薄纱，覆盖在它身上，让它那些因为战斗而留下的狰狞伤疤，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沐青没有打扰它。
他只是在凯多巨大的头颅旁坐下，将后背靠在巨龙温暖的脖颈上。这个姿势，他们曾经在无数个狩猎归来的疲惫夜晚里保持过。
他默默地撕下一大块烤肉，自顾自地大嚼起来。
凯多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靠近，一只巨大的金色竖瞳，在眼皮下掀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又缓缓闭上。
它没有动，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如同风箱般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是一种表达安心和满足的龙语。
沐青忽然明白了什么。
凯多不是嫌弃他，也不是叛逆。它只是……在这里感觉更舒服。世界树的生命能量，能抚平它源自血魔法改造的灵魂深处那份永恒的躁动与痛苦。
这里，是它的“疗养院”。
沐青沉默地吃着肉，吃着吃着，动作就慢了下来。
他抬起头，透过世界树巨大的枝叶缝隙，仰望着那片被灰烬与浓烟遮蔽的、永不见星辰的夜空。
“五年了……”
他轻声地，仿佛在对自己，又仿佛在对身边的巨龙说。
“凯多，你说……我老婆现在，是不是也五岁了？”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
回答他的，只有山谷间吹过的、带着暖意的风，以及凯多喉咙里那愈发轻柔的、如同安抚般的咕噜声。
巨龙巨大的头颅，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后背。
沐青的眼眶有点发热。
他将手里的烤肉狠狠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仿佛要把所有翻涌的情绪，都随着食物一起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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