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城自愿入赘朱尚书府的消息，如同冬日里的一把盐，撒在耀兴城这口滚沸的油锅中，瞬间炸开了花。茶楼酒肆、街边巷尾，无人不在谈论这件堪称本年度最引人瞩目的风流韵事兼官场异闻。
“听说了吗？定北侯府那位年轻的颜将军，颜若城，要入赘到吏部朱尚书家当上门女婿了！”一个穿着棉袍的瘦削书生在“悦来茶楼”里，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兴奋地对同伴说道。
他对面一个胖商人呷了口热茶，咂咂嘴：“啧啧，奇闻啊！堂堂定远将军，居然自请入赘？这……这简直是自毁前程，有辱门风啊！”
旁边一桌，一个显然是走南闯北的镖师模样的汉子却一拍大腿，粗声道：“俺看未必！那颜将军俺在边关见过，是真汉子！带兵冲锋在前，对待手下弟兄也仁义。他能为了朱尚书家的千金做到这一步，说明是动了真心！这年头，为了功名利禄卖儿卖女的见得多了，为了真情实意连前程家世都不要的，才是真爷们儿！”
“王镖头说得在理！”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刚好路过，忍不住插嘴，“那朱家小姐听说知书达理，貌若天仙，颜将军这是重情义！总比那些三妻四妾、玩弄感情的王孙公子强上百倍！若是咱耀兴城的男子都像颜将军这般，懂得珍惜心上人，我们女人家的日子也好过些。”她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自家那个正埋头点算铜板的丈夫。
那丈夫感受到目光，脸上挂不住，嘟囔道：“妇人之见！他一个将军，入赘别人家，以后生的孩子都得姓朱，这跟断了香火有什么区别？颜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立刻有另一个年轻女子反驳：“大伯，您这话可不对。颜将军能征善战，保家卫国，靠的是真本事，这难道不比一个虚名更给祖上增光？他能为自己心爱的女子做出这般选择，勇气可嘉！比某些只会在背后嚼舌根的男人强多了！”她一番话连消带打，说得那男子面红耳赤，讷讷不敢再言。
茶楼角落里，一个说书先生眯着眼，捋着山羊胡，对身边的小徒弟低语：“瞧见没？这颜若城入赘一事，看似是儿女情长，内里啊，牵扯的是朝堂风云。定北侯是太子党肱骨，朱尚书却是个中立派，如今流传是翊王横插一杠，支持颜若城脱离家族入赘朱家……嘿嘿，这步棋，妙啊！颜若城此举，等于是在太子党阵营里撕开了一道口子。”
小徒弟似懂非懂：“师父，那颜将军他自己不知道吗？”
说书先生高深莫测地一笑：“是棋子还是棋手，还难说呢。或许，他是心甘情愿入这局，只为搏美人一笑？且往下看吧，这耀兴城的天，要变了。”
这些纷杂的议论，或多或少也传到了颜若城的耳中。他如今暂住在城西的小院里，昔日门庭若市的将军府邸变得门可罗雀，倒是这简陋小院，因着各色人等的窥探和议论，平添了几分“热闹”。
侍卫林峰从外面采买回来，脸色忿忿：“将军，外面那些人说话太难听了！有的说您……说您被美色所迷，昏了头；还有的说朱尚书家用女儿施了美人计，要吞并颜家势力！简直岂有此理！”
颜若城正在庭院中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佩剑“破军”，闻言头也没抬，只是淡淡道：“舌头长在别人身上，由他们说去。我行事何须向旁人解释。”
“可是将军……”林峰是为数不多跟着颜若城离开侯府的家将，心中依旧愤懑，“您为国征战，立下战功，如今却要受这等小人编排！”
颜若城停下擦拭的动作，目光掠过雪亮的剑锋，看向院中那株覆雪的老梅，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林峰，我挥剑是为了守护家国，守护我认为值得守护的人和事。在北疆，我守护的是黎民百姓；在京城，我守护她，亦是遵循本心。功名利禄，家族虚名，与真心相比，不过尘埃。他们笑我痴傻，我却笑他们看不穿。”
他站起身，将剑归入鞘中，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去准备一下，三日后下聘的礼单，我再核对一遍。还有，翊王府派人送来的贺礼，都登记造册，妥善存放，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林峰看着自家将军挺拔而坚定的背影，心中的不平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敬佩。他抱拳沉声道：“是！属下遵命！”
东宫深处，烛火摇曳，将两道对坐的身影投在绣金屏风上，微微晃动。
墨言清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的杯壁，冰凉的触感却驱不散心头的滞闷。他对面的太子墨言，许久未曾出声，只听得那张被他捏在指间的宣纸，发出细微而清晰的窸窣声，一点点被揉皱，扭曲，如同他们此刻的心绪。
“三弟，”墨言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似冰层下暗涌的寒流，“不是说，颜若城会为我们所用？”
墨言清喉头有些发紧，他微微抬眼，对上兄长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没了往日惯有的温和，只剩一片审视的冷光。他放下茶盏，指尖残留的湿意让他觉得有些粘腻。“回殿下，本是如此。离京前，他与我数次深谈，言语间颇有倾向，只待从边关回来便可定下……怎知，”他顿了顿，一丝真正的困惑与挫败浮上心头，“怎知他这一回来，就像变了个人。几次邀约，都借故推脱，在朝堂遇见，也……也有意疏远，礼数周全，却隔着千山万水。”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从墨言唇边溢出，他手指猛地收紧，那张承载着不知是军报还是密信的纸张彻底成了一团废帛，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三弟，”他唇角勾起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这位胞弟，“如今他若入了那朱家的赘，可就真的是与我们，划清了界限。干干净净，一点余地都不留。”
他随手将那团废纸掷于案上，那纸团滚落，停在墨言清手边，像一句无声的诘问。墨言站起身，踱至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东宫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还有朱大人，”他的声音更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的戾气，“怪不得本宫之后再未听母后提起与朱家联姻之事。原以为是朱家女儿尚需教导，或是母后另有考量……呵，原来，是没瞧得上本宫啊！”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夜风从窗口灌入，吹得烛火猛烈跳动，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一只即将择人而噬的困兽。殿内一时寂静，只余烛芯噼啪的轻响，以及那无声无息，却已悄然弥漫开的怒火与算计。
墨言清看着兄长紧绷的背影，忽然嗤笑一声，原本规规矩矩的坐姿瞬间松散下来。他向后一靠，单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地拈起那个滚到手边的纸团，在指尖来回把玩。
“皇兄，”他换回了私下的称呼，语调里带着他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狷狂，“您真以为，颜若城投靠的是朱家？朱家中立了这么多年，突然就有胆子拒绝东宫，接纳一个刚从边关回来、立场不明的武将当赘婿？”
墨言猛地转身，眼底的冰层裂开一丝缝隙，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你的意思是？”
“朱家不过是块挡箭牌，一面立给外人看的幌子。”墨言清将纸团精准地弹入角落的炭盆，一缕青烟升起，带着焦糊的气息。“颜若城从边关回来就变了态度，紧接着就搭上了朱家这条线……皇兄别忘了，咱们那位好皇叔，他在军中的影响力，可不小啊。”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颜若城在边关，与谁日日在一起？他如今急着入赘朱家，是真想靠朱家保全自身，还是……已经暗中站到了翊王麾下，借朱家的中立之名，行依附翊王之实？”
他站起身，踱到太子身侧，与他一同望向窗外那片象征着皇权的重重殿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锐利的嘲讽：“至于朱家，拒绝东宫，接纳可能与翊王牵扯不清的颜若城，这本身就已经不是中立了。在他们看来，或许觉得翊王是皇上亲弟，地位超然，又手掌部分兵权，为自己留条后路。”
墨言清侧过头，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皇兄，他们这不是看不上您，他们是觉得翊王那边，筹码更重。颜若城成了翊王的马前卒，朱家做了翊王遮遮掩掩的护身符。”
墨言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怒意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杀机所取代。他放在窗棂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本宫这位皇叔，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越是如此，越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墨言清接口道，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颜若城不是要入赘吗？那就让他入。咱们正好看看，通过颜若城这条线，翊王和朱家到底能勾连到什么程度。翊王在京城的一举一动更要盯死，至于朱家……他们想玩中立投机，咱们就帮他们一把，把‘翊王党羽’这顶帽子，找个合适的机会，稳稳地给他们扣上去。等他们脏了身子，看还有哪条船敢收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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