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间，宝总在金茂大厦顶楼处理完手头急件，略感疲惫，信步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浦江两岸灯火璀璨，勾勒出这座城市磅礴的轮廓，却也映照出他心底一丝难以言说的孤清。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指尖在通讯录的几个名字上掠过。最终，一个电话拨了出去，打给了至真园的李李。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李李一如既往柔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的声音：“阿宝？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来？”
“刚忙完，有点饿。你那边……还有吃的吗？”宝总的声音带着些许倦意。
“有，什么时候来都有。我让小厨房给你准备几个清淡小菜，熬点粥？”李李的回应体贴入微。
“好，我半小时后到。”
半小时后，宝总的车停在黄河路至真园门口。李李已站在门口等候，一袭墨绿色暗纹旗袍，外披一件薄羊绒开衫，在秋夜的凉风中更显身姿玲珑，气韵高雅。她看到宝总下车，脸上绽开一个温婉的笑容，眼中流光溢彩，那是只有在面对他时才会流露的、卸下部分伪装的真切喜悦。
“外面凉，快进来。”李李自然地迎上前，引他入内。没有去喧闹的大堂，直接上了二楼的“听雨阁”。这是李李专用的茶室兼小餐厅，陈设雅致，私密性极好。
桌上已摆好几样精致小菜和一锅冒着热气的鸡茸干贝粥。李李亲自为宝总盛粥布菜，动作娴熟自然。两人边吃边聊，话题自然离不开当下的经济形势和联盟事务。李李的见解总是独到而深刻，能从更宏观的视角为宝总提供参考，她的冷静与智慧，是宝总在商海搏杀中难得的知音。席间，李李偶尔会抬手为宝总斟茶，指尖不经意掠过他的手背，带着温凉的触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超越合作伙伴的亲昵与默契。
“上次你跟我讲起你哥哥的事，”李李忽然轻声说，眼神温柔，“我后来常常想起。觉得你真的很不容易，能有今天，除了时运，更多是你自己的担当和重情。”
宝总抬眼，对上她波光流转的眸子，那里面有关切，有欣赏，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懂得。他心中微微一动，一种被理解的暖意悄然弥漫。他知道，李李对他的情感，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欣赏或合作，那是一种基于深刻理解与共同经历基础上、糅合了知己、伙伴乃至更深层依恋的复杂情愫。他也深知，自己对她，同样存有一份超越寻常的信任与牵挂。
然而，就在这气氛渐趋温存之时，宝总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提示音。他本不想看，但鬼使神差地扫了一眼，是汪明珠发来的：“阿宝，刚和一家美国小众品牌谈妥，他们对我们推荐的苏绣披肩很感兴趣，首批订单虽小，但利润可观！等你方便时电联详谈？顺便，进贤路新开了家本帮菜馆，听说不错，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短信字里行间，洋溢着汪明珠式的明快、干练以及毫不掩饰的分享欲与亲近感。宝总仿佛能看见她此刻神采飞扬的模样。他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笑意，迅速回了句：“恭喜！晚点打给你。吃饭的事，再说。”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李李的眼睛。她何等敏锐，心中了然，却不动声色，只是端起茶杯，浅浅呷了一口，语气依旧温和：“是明珠吧？她总是这么有冲劲，好事。” 话里听不出丝毫醋意，只有恰到好处的淡然，但宝总却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的心绪被看了个通透。
就在这时，宝总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来电，屏幕上显示着“玲子”。
宝总略带歉意地看了李李一眼，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玲子爽朗又带着关切的大嗓门：“阿宝！侬在啥地方？吃饭了伐？我今朝买了挺新鲜的黄鱼，烧了黄鱼煨面，还有你喜欢的烤麸。陶陶刚才送来几只大闸蟹，雄的，膏蛮厚的。你要不要过来吃点？菱红和芳妹都在，热闹点！”
玲子的邀请直接、朴实，充满了家常的烟火气和家人般的牵挂。她那间进贤路的小店，永远是宝总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安心吃碗热汤面的地方。那种温暖，是李李的至真园和汪明珠的明快事业都无法替代的。
宝总握着电话，一时语塞。他感受到李李投来的、平静却意味深长的目光，电话里是玲子热切的期盼，脑海里还萦绕着汪明珠短信中雀跃的邀约。一瞬间，他仿佛被三种截然不同却同样真挚的情感包围，每一种都重若千钧。
他定了定神，对电话那头的玲子说：“玲子，我……正在和李李谈点事情，晚饭吃过了。黄鱼面和螃蟹……下次一定来吃。”
电话那头的玲子沉默了一秒，随即声音依旧爽快，却似乎淡了一丝：“哦，好好，侬忙。螃蟹我给你留着，啥辰光来啥辰光吃。先这样。”
挂了电话，宝总感到一阵莫名的愧疚。他能想象玲子放下电话后，可能会对菱红她们笑着说“阿宝忙呀”，然后继续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那身影里或许藏着一丝落寞。
李李将一切看在眼里，优雅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微笑道：“玲子那里总是有好吃的。她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好。” 这句话，点破却不戳破，宽容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这顿原本温馨的晚餐，气氛变得微妙而复杂。宝总突然意识到，自己仿佛同时走在三条平行的钢索上，需要极高的平衡技巧，任何一丝倾斜，都可能伤及某一端的真心。他对李李，有知己般的深度契合与怜惜；对汪明珠，有并肩作战的默契欣赏与活力吸引；对玲子，则有根植于市井温情的深深依赖与愧疚。这三份情谊，早已深深嵌入他的生命，难以割舍，也无法简单排序。
饭后，宝总没有让李李送，独自一人走到外滩。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的面颊。他凭栏而立，望着对岸陆家嘴璀璨的灯光倒映在漆黑的江水中，波光粼粼，碎如星斗，正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想起了李李在至真园倾诉往事时的脆弱与信任，想起了汪明珠在商场上与他并肩时的明艳与聪慧，想起了玲子在进贤路小店那永远亮着暖灯、守候着他的烟火气。这三个女人，以三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深深走进了他的生命。他并非草木，岂能无情？只是，肩上的责任、过往的伤痕、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让他无法轻易做出抉择，也不愿轻易伤害任何一人。
“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饰乾坤。” 他忽然想起爷叔某次闲聊时说过的话。如今，情与才，世界与乾坤，都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或许，在当下这个阶段，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将更多的精力投入于共同的事业，才是对所有人，包括对自己，最负责任的方式？然而，这平衡又能维持多久？她们的心，又能等待多久？
浦江的水，沉默东流，带不走人间烦忧。宝总深吸一口气，将万千思绪压回心底。他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他依然是那个需要运筹帷幄、带领贸易通联盟穿越风浪的宝总。而心底这片情感的江湖，只能继续由时间这只无形的手，慢慢书写答案了。只是风月无边，人心有岸，这浦江的夜色，终究是窥见了他心底最柔软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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