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海滩，像一口被文火慢炖的巨大砂锅，表面平静，内里却翻滚着灼热的气泡，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大战前夕特有的、混合着焦躁、贪婪和不安的静电，仿佛轻轻一碰，就能炸开惊雷。这不是狂风暴雨，而是台风眼降临前，那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与低气压，预示着紧随其后的，将是摧毁一切的终极风暴。
各种信号和动向，如同密布在天空的蛛网，清晰地预示着这场决定上海滩未来商业格局的风暴，正在黄浦江上空快速积聚着毁灭性的能量。
资本市场，是看不见硝烟，却血肉横飞的主战场。
证券交易所那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红绿数字疯狂跳跃，如同垂死病人紊乱的心电图。“宝隆控股”的代码成了绝对的焦点，交易量呈几何级数放大，多空搏杀惨烈到白热化。盘面上，经常出现惊心动魄的拉锯：一笔数万手的巨额买单如同擎天巨掌，刚刚将股价硬生生托起几个百分点，瞬间就被更庞大、更凶悍的匿名卖单轰然砸下，分时线像崩断的琴弦，垂直跌落。这已经不是投资，而是绞杀。有经验的操盘手都能看出，有强大的、不计成本的境外资金账户在持续地、有条不紊地抛售股票，每一笔都像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多头的气管和动脉。这显然就是巫医生授意梅如海引入的国际游资，这些来自海外、对市场毫无感情的金融秃鹫，它们的唯一目的就是啄食殆尽，然后振翅高飞。
分析师报告开始出现严重分歧，各种小道消息通过电话线、传真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播。看空者危言耸听，在内部通讯稿里用上“泡沫破裂”、“价值回归”、“断头铡刀”等触目惊心的词汇；看多者则声嘶力竭地强调“长期价值”、“政策托底”、“黄金坑机会”，试图挽留那点可怜的市场信心。但恐慌如同瘟疫，在交易大厅里，在各大证券营业部，每一个盯着屏幕的股民脸上，那惨绿的荧光映照出的，是财富急剧缩水带来的惨白和冷汗。
线下实体，黄河路这条欲望之河，气氛更加诡异难测。
金美林的卢美琳似乎得到了新的指令，或者说，嗅到了将宝总和李李一并踩死的机会。她变本加厉，联合几家平日唯她马首是瞻的小酒楼，对至真园发动了近乎自杀式的价格战。“龙虾买一送一”、“鲍鱼宴三折酬宾”的刺眼横幅，像招魂幡一样挂在金美林门口，挑衅意味十足。同时，关于至真园食品卫生的恶意举报信雪片般飞向工商、消防、卫生部门，虽然次次检查都无功而返，但这种不间断的骚扰，意图就是搞垮至真园的正常经营，恶心李李，打击其作为信息枢纽的声誉。
杜红根手下的马仔，在黄河路上巡逻的频率明显增加。他们穿着紧身黑t恤，露出臂膀上的刺青，眼神凶狠，对几家依旧偷偷给至真园送货的水产、蔬菜商贩进行更露骨的威胁和推搡，试图从供应链上掐断至真园的命脉。甚至连玲子那家小小的私房菜馆，也莫名其妙地遭遇了工商、消防的“突击检查”，虽未发现问题，但那种“上面有人特别关照”的潜台词，让玲子眉头紧锁，也让常客们心生寒意。
而红鹭酒家的林太，则被小报记者拍到与几位衣着光鲜、带有明显港资背景的金融界人士在希尔顿酒店咖啡厅频繁会面，她笑靥如花，姿态亲昵，引人无限遐想。这滩水，是越来越浑了。
核心圈层，已进入全天候备战状态。
外滩边上，金茂大厦某个不挂牌楼层的灯光，常常亮至深夜。这里是宝总团队的临时神经中枢。小闲带领着他精干的助理团队，像高速运转的处理器，处理着越来越多的法律文书、券商函件、以及需要紧急应对的负面舆情通报，每个人眼下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汪明珠在快速处理好订单后续事宜后，也全力加入进来，她利用在27号积累的人脉和沟通技巧，负责与范总等尚在观望的盟友，以及一些潜在的中间派进行紧密的沟通协调，声音因疲惫而沙哑，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赵雷则把自己锁在技术室里，紧盯着贸易通网站服务器的各项数据流，双眼布满血丝，防止对手在关键时刻发动致命的网络攻击或数据窃取。
而至真园，表面上看依旧营业，但顶层已成了李李的情报交换中心。她动用了蛰伏多年的人脉，像一只安静的蜘蛛，守在自己的网中央，每一根丝线的颤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她密切关注着麒麟会核心成员，尤其是巫医生和梅如海的动向。潘经理则像个忠诚的哨兵，守在最外围，过滤着一切试图靠近的干扰。
就连这座城市的毛细血管里，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寻常的脉动。
夜班出租车司机，这群城市最敏锐的“夜游神”，他们的议论成了街头巷尾最好的风向标。
凌晨两点，一辆红色桑塔纳出租车停在南京西路路口等红灯。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摇下车窗，弹了弹烟灰，对旁边并排停着的一辆蓝色出租车里的同行喊道：“老张，今朝生意哪能（怎么样）？”
“覅（不要）谈了！”蓝色出租车里的老张一脸晦气，“静安寺跑到外滩，一路高架空荡荡！全跑股市去了？还是都缩在窝里不敢出来了？”
“嘿嘿，”红车司机嗤笑一声，压低声音，“侬还勿晓得？要出大事体了！宝总跟麒麟会，杠上了！真刀真枪，要拼命了！”
“我也听讲了！”老张立刻来了精神，脑袋探出车窗，“说是股票打得来，显示屏都要敲碎掉了！我今朝拉了个在交易所里做的，讲起来面孔煞白，讲这是‘绞肉机’战场，多少钞票丢进去，声音都听不见一记！”
“何止股票啊！”红车司机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侬跑黄河路看看，金美林跟至真园，菜价杀得来比菜场还便宜！卢美琳那个娘们，像疯脱了一样！还有哦，我夜里路过永康里，看到杜红根手下几个赤佬，围牢一个小贩，凶得来，好像要吃人！”
“杜红根也扎进去了？”老张咂咂嘴，“这下真是闹猛了。宝总这次……悬乎哦。麒麟会啥地方？那是老早上海滩就盘牢的老鬼，巫医生那只老狐狸，吃人不吐骨头的。”
“也讲勿定，”红车司机吐个烟圈，眼神里有点复杂，“宝总迭个小囡（这小子），有点运道的。认购证发家，股票做得风生水起，听说背后还有爷叔指点。再讲，至真园那个李李，看上去也勿是省油的灯。”
“爷叔？”老张撇撇嘴，“老皇历了！现在啥年代了？讲钞票！讲背景！麒麟会能调动外国钞票，宝总有啥？靠一帮弄堂里跑出来的兄弟？顶得住吗？”
“顶勿顶得住，马上就要见分晓了。”红车司机看着绿灯亮起，踩下油门，“依我看啊，这趟，勿是鱼死，就是网破。上海滩，要变天了。”
两辆出租车汇入车流，带着关于这场巅峰之战的猜测和不安，驶向城市的各个角落。他们的议论，如同无数个细小的声呐，探测着这座金融都市海底的暗流汹涌。
山雨欲来风满楼。黄浦江上，乌云厚重如铅，沉沉地压着水面，天际线模糊在灰暗的雾气里。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在惨淡的天光下沉默矗立，如同巨大的墓碑。江风带着浓重的水汽和寒意，吹拂着外滩情人墙上紧紧相拥的恋人，也吹拂着每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脸上那抹无法掩饰的焦虑。
一场决定性的终极对决，所有参与者都已就位，棋子落定，弓弦拉满。空气紧绷到了极限，只等待那第一道撕裂天幕的闪电，那第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箭，已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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