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剑意突破后，林凡便感觉有些不对劲。
那种感觉极其微妙，难以言喻。并非修为倒退，也非剑意消散，相反，他新领悟的剑道境界依旧稳固，灵力甚至因突破而有所精进。但就是哪儿都不对劲。
修炼时，往日如水到渠成的灵力运转，如今偶尔会碰到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仿佛经脉中多了一些看不见的尘埃，需要他花费更多心神去冲刷、引导。参悟剑意时，那原本清晰无比的剑道前路，似乎也蒙上了一层薄雾，不再如突破刹那那般通透，许多精微之处需要反复琢磨才能把握，进展远比预想中缓慢。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一些平日里根本不会在意的小事，如今却频频出岔子。
在砺剑峰抵御罡风时，原本能精准预判的风刃轨迹，偶尔会出现极其细微的偏差，导致他身上多添几道本可避免的伤痕。静坐调息时，心神也比以往更容易被外界的杂音，甚至是脑海中偶尔闪过的、关于孙战和李慕婉背叛的片段所干扰，难以彻底入定。
“是突破后心境不稳？还是这九幽罡风另有古怪？” 林凡眉头紧锁，将种种不适归咎于客观因素，强迫自己更加专注，更加努力。他相信，只要意志足够坚定，任何困难都能克服。
然而，他并未察觉到，这种种不顺，正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周身的气场，那原本因突破而应该更加耀眼夺目的天命光环，此刻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抹去了一部分光华，多了一份晦暗与沉滞。这种变化，寻常修士乃至他本人都无法感知，但却能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影响着他人的观感和判断。
听道崖的傍晚，气氛愈发诡异。
林凡依旧盘坐在最前方，试图借瀑布道音洗涤心神，驱散那莫名的不适感。但他的存在，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能天然地成为众人的核心与依靠。
李慕婉依旧坐在张麟和王瑶中间，但她的目光，却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情不自禁地、带着倾慕与依赖地飘向林凡的背影。偶尔抬眼望去，看着林凡那即便静坐也隐隐透出凌厉剑意的侧影，她心中却莫名地生出一丝烦躁。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曾经的林凡，在她眼中是光芒万丈、无所不能的天之骄子，他的坚韧、他的担当，都让她心折。可现在，看着他那副即便身处困境也依旧努力维持着冷静与骄傲的样子，她却觉得有些刺眼，仿佛他那份努力，衬得自己的恐惧和软弱更加不堪。
“或许……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靠？”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毒藤的种子，在她混乱的心田中悄然萌发。她迅速低下头，将这个的想法压了下去，但那份微妙的疏离感，却已悄然产生。
孙战靠坐在老位置，双手抱胸，眼神时不时瞥向林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不满。他本就因林凡带他们入绝境而心生怨怼，如今见林凡突破后，非但没有拿出什么有效的脱困办法，反而似乎更加沉浸于个人的修炼之中，对他们的处境不闻不问，这让他心中的火气越发旺盛。
“哼，装模作样！” 孙战在心中冷哼，“自己倒是突破了，风光了，我们呢？还得在这里陪着他等死！我看他那点本事，也就只能在自己身上使劲了！”
他甚至恶意地揣测，林凡是不是早就和仙帝达成了什么私下协议，用他们这些队友换来了自身的突破？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看向林凡的眼神也更加冰冷。
周通依旧是沉默的，但他敏锐地感觉到，林凡身上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不是力量，而是一种势。以前的林凡，哪怕沉默，也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让人心安，觉得有所依仗。可现在，这柄剑虽然依旧锋利，却仿佛失去了那种引而不发、动则惊天的神韵。他默默低下头，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
张麟和王瑶虽然依旧维护着林凡，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团结，但他们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团队氛围的变化。那份因林凡而凝聚起来的向心力，正在一点点消散。他们试图和李慕婉沟通，却发现她心防更重，言语间对林凡也多了几分闪烁其词。
陈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叹息。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林凡或许还是那个林凡，但在其他人眼中，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能带来希望和信心的领袖了。信任的基石，正在被怀疑、恐惧和那莫名的不顺悄然侵蚀。
林凡并非没有察觉到这些微妙的变化。他只是无力改变。他尝试过在静坐结束后，主动与孙战、周通等人交谈，试图解释自己的修炼进展，商讨对策。但孙战要么阴阳怪气，要么直接无视；周通回应得也颇为敷衍；李慕婉更是躲闪着他的目光。唯有张麟、王瑶和陈风还会与他正常交流，但那份隔阂感，已然存在。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包裹了他。仿佛他独自一人行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独木桥上，而身后的同伴，却正在悄然远离。
百花谷小院。
姬明月看着水镜中呈现出的、听道崖上那貌合神离的七人，尤其是林凡那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困惑，以及其他人那微妙的态度转变，笑得花枝乱颤。
“老沈，快看快看！效果出来了！李慕婉那小丫头，之前看林凡的眼神都能拉丝，现在居然会觉得他刺眼？孙战更是恨不得用眼神把林凡给剐了！哈哈哈，你这气运抽得妙啊！都不用我们再多挑拨，他们自己就开始内乱了！”
沈无争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林凡头顶那片相比之前明显黯淡、且内部隐隐有混乱涟漪荡漾的气运光柱。那被他抽取掉的一成半气运，如同抽走了支撑华厦的一根关键楔子，虽然尚未导致崩塌，却已让整个结构变得不稳定，更容易受到内外因素的侵扰。
“气运衰败，始于微末。人际疏离，运道坎坷，皆为其表象。” 沈无争淡漠道，“然，此等程度，尚不足矣。”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更加晦涩、几乎与虚空融为一体的道纹缓缓凝聚。这道纹并非用于直接攻击或掠夺，更像是一枚极其隐秘的种子。
“当于此衰败之气运中，埋下一引。” 沈无争指尖轻弹，那枚无形的道纹种子瞬间跨越空间，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林凡头顶那略显黯淡的气运光柱深处，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没有激起丝毫波澜。
“此引潜藏，平日无碍。然，当其气运因挫折、心魔或外力而剧烈波动、陷入混沌之时，此引便会自发触动，引导其混乱之气运，更易为我所汲取。” 沈无争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如此，可省却日后多次出手之繁琐，坐观其自行衰败，适时收割即可。”
姬明月眼睛一亮：“妙啊！这就等于在他身上装了个自动收割机！以后只要他倒霉，气运混乱，我们就能隔空取物！老沈，你这布局，真是越来越阴险……啊不，是越来越深远了！”
沈无争并未理会她的调侃，将目光从林凡身上移开，仿佛那枚埋下的后手只是随手布下的一步闲棋。
“此间事了，这些人已无更多价值。”他淡淡道，“留之无用，徒耗谷内灵气。明日，便放他们离去。”
姬明月一愣：“啊？这就放了？不再多玩玩了？我还想看看他们会不会打起来呢！”
“棋子已废，何必再留。” 沈无争语气淡漠，“让其带着残缺的气运与破碎的团队回归，其存在本身，便是对逆命者最好的警示。且放虎归山，方能引得更多的虎狼前来。”
姬明月想了想，觉得有理，便也不再坚持。
……
翌日清晨，当林凡等人结束劳役，正准备前往听道崖时，几名傀儡道兵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用冰冷的声音宣布：
“仙帝有令，尔等擅闯之过，惩戒已毕。即刻起，驱逐出谷，不得再踏足百花谷万里之内。”
这突如其来的赦令，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可以……离开了？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之前的种种阴霾与隔阂！孙战第一个跳了起来，脸上充满了狂喜和不敢置信！李慕婉更是喜极而泣，紧紧抓住张麟和王瑶的手。周通、陈风等人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就连林凡，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心头也是一松，那一直压在胸口的巨石仿佛被移开了。尽管前途未卜，尽管道途似乎蒙上了阴影，但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总是好的。
然而，在这片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下，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当众人跟随道兵，走向那离开百花谷的通道时，林凡下意识地想如同以往那般，走在最前方。但孙战却快他一步，挤到了前面，似乎迫不及待要离开，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李慕婉在张麟和王瑶的搀扶下快步走着，经过林凡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却终究没有抬头，更没有像以前那样，自然而然地靠近他身边。
周通、陈风等人虽然也与林凡并肩而行，但彼此之间，却少了那份生死与共的默契，多了几分客气与疏离。
林凡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那刚刚升起的喜悦，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慢慢冷却下来。他隐约感觉到，有些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碎裂了。离开百花谷，或许只是另一个艰难的开始。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云雾缭绕、如同仙境的谷地，眼神复杂。这里带给他屈辱，带给他背叛，也带给他突破，更带走了他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然后，他转过身，跟着队伍，踏出了百花谷的边界，重新回到了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天地。
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也不再那般充满仙灵之气。众人互相看了看，劫后余生的庆幸依旧写在脸上，但那份曾经将彼此紧密连接的无形纽带，似乎已然松动。对林凡那初步的、尚未言明的不信任，如同幽灵般，潜伏在每个人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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