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的画卷在米特兰平原上无尽铺陈。
这是一幅由癫狂与矛盾构成的光景,正以战场为中心,向着世界的认知边界缓慢而坚定地扩散。
野兽与人类。
黑色的爪牙与制式的长枪。
浴血的狂战士与瑟缩的步兵。
本该是猎物与猎手的双方,此刻却背靠着背,共同抵御着那从天而降的神圣与从地底爬出的邪恶。
生与死,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在此刻被彻底搅碎,携手缔造出最荒诞的合作。
高空之中,稀薄而冰冷的空气里,宫廷魔术士戴巴的身形悬浮不动。他俯瞰着地面,那匪夷所思的一幕,正剧烈冲击着他身为魔术士的全部认知。
人类,竟然在与使徒并肩作战。
这怎么可能!
他的视线死死锁住那个挥舞着巨剑的黑色身影,锁住那个背负着魔女、在怪物群中纵横驰骋的半人半鹿的猎人。他们是邪魔,是外道,是背离了人世法则,只为贯彻自我欲望而存在的怪物。
他们是经由贝黑莱特那等邪法,在命运的终点献祭了至爱才得以转生的存在。他们理应憎恨人类,嘲笑人类,将人类视作食粮与蝼蚁。
可现在,他们没有被暴力胁迫,没有被契约束缚,却在主动地,以自己的意志,保护着那些脆弱的人类。
这种认知上的错乱,让戴巴一阵眩晕。
在他下方不远处,教廷国使节团的营地中,枢机主教们正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人墙,神色紧张地护在法王的身前。
“法王!请后退!这里太危险了!”
“那些怪物……它们突破防线了!”
法王却没有动。他苍老的脸庞在格里菲斯散发出的神圣光晕下,显得异常平静。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些被光芒笼罩,脸上泛着狂热与昂扬的信徒士兵。
“人啊,”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彻本质的通透,“因为害怕未知的事物,才会依赖同一种语言。因为害怕未知的事物,才会惊异于不懂的言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因恐惧而不断划着十字的枢机主教。
“因为害怕未知的事物,才信仰教理。因为害怕未知的事物,才排斥其他诸神。”
“对人世归宿的未知恐惧,让人需要区分他人,区分异教,异国,异族。阶级,身份,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在这种区分中获得安全感。然而,当一个绝对的未知降临在我们面前时,我们才会发现,那些区分是何等的儿戏。”
法王的内心,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在格里菲斯的影响下,情绪被强行拔高。那不是勇气,不是信念。那是一种被剥离了思考能力的亢奋。
就像一场光明的混沌。
这光芒驱散了恐惧,也驱散了自我。它将所有人都变成了一个意志的延伸,一片海洋里无差别的浪花。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记忆。
谷雨剑宫。
那片由剑意开辟的世界,那股润物无声却又蕴含着开天辟地般磅礴生机的气势。
那不是强加,而是唤醒。
不是覆盖,而是给予。
法王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了某种被自己忽略了一生的道理。人,必须相信自己,才能拥有真正的力量。将希望全部寄托于外物,无论那外物是神,还是恶魔,最终都只会走向被奴役的终局。
他的教团,他的国家,他的人民,如今只相信一个深渊之神。
为了这份唯一的信仰,他们放逐了其他的神明,摧毁了古老的图腾,将一切不符合教义的存在斥为异端。
世界因此变得“纯净”,也因此变得贫瘠。
当唯一的“神”展现出它冷酷无情的一面时,现世便只剩下一片无处可逃的混沌。
他醒悟了。
不是在浩瀚的经卷中,不是在虔诚的祈祷里,而是在这片血与火交织的地狱,在这片神与魔共舞的舞台上,他真正地醒悟了过来。
他想要什么?
他身为法王,究竟要带领人类走向何方?
是走向眼前这个由“神之手”所规划好的,没有痛苦亦没有自由的永恒王国吗?
不。
法王的视线,穿过狂乱的战场,最终落在了那道骑在白马上的完美身影上。
深渊之神座下的“神之手”。
格里菲斯。
法王的醒悟,如同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他自己那片名为“信仰”的湖泊中,激起了最后的涟漪。
然而,这片涟漪对于眼前的战场,对于那道光明的混沌而言,微不足道。
格里菲斯动了。
他不再是那个静止的、定义规则的信号塔。他化身为规则本身,化身为一场无可阻挡的洪流。
他胯下的白马发出一声清越的嘶鸣,那声音洞穿了整个战场的嘈杂,仿佛一道圣谕。
他举起了剑。
于是,他身后那支由人类与使徒混合而成的、堪称世间最荒诞的军队,发动了冲锋。
“为了鹰之团!”
狂热的呐喊汇成一股毁灭性的音浪。被神性光辉浸染的人类士兵,脸上没有恐惧,只有被赋予了神圣使命的昂扬。他们身边的使徒,那些扭曲的、狰狞的、本应是人类噩梦的怪物,此刻也发出了各自的咆哮,与曾经的猎物一同,向着前方那片更为深沉的黑暗涌去。
这是一股席卷大地的白色浪潮。
纯白的骑士铠,与使徒们惨白的骨甲、灰败的皮肤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格里菲斯,就是这股浪潮的顶点,是那最耀眼、最纯粹的一抹锋芒。
他以无与伦比的姿态,带领着这支光与暗的联军,冲向了恐帝那片宛如实质的魔物大军。
世界在颤抖。
马蹄与魔爪共同踏碎焦土,万千生灵的奔袭,让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而,攻势在接触到那片黑暗的瞬间,戛然而止。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没有能量的剧烈爆炸。
那道由信仰与欲望驱动的白色洪流,就像撞上了一片无形而又绝对坚固的堤坝,被轻易地阻挡了下来。
不。
不是阻挡。
是吞噬。
从那片由无数魔物构成的黑暗军团深处,有什么东西升了起来。
那不是武器。
那不是魔法。
那是无数根粗壮到超乎想象的触手。
它们从大地的裂隙中钻出,从魔物军团的阵列中升起,每一根都如同一座高耸的肉山,表面布满了黏滑的体液与疯狂蠕动的筋络。它们遮蔽了天空,投下了比黑夜更深沉的阴影。
之前那看似无边无际的魔物大军,在这片升起的“触手森林”面前,渺小得如同地表的苔藓。
白色浪潮的最前端,那些最狂热的士兵与最凶猛的使徒,在接触到触手的瞬间,便被其上分泌的腐蚀性黏液消解,或者被那恐怖的物理力量直接碾成肉泥。
攻势被轻易地瓦解了。
直到这一刻,战场上所有的生灵,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宫廷魔术士,还是在泥泞中挣扎的步兵,才终于看清了他们真正的敌人。
恐帝。
那不是一个巨大的个体。
那是一片移动的、活着的、名为“绝望”的大陆。
他那庞大的身躯,其轮廓已经超出了视觉所能理解的范畴。人们只能看到,那片由无数触手构成的壁垒,仅仅是他躯体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他的存在本身,就宛若一个正在毁灭世界的魔王,让之前所有关于战争、关于神魔的认知,都变得无比可笑。
面对这般景象,格里菲斯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动容。
仿佛这足以令神明都为之战栗的伟力,依然在他剧本的计算之内。
他胯下的白马在恐怖的威压下人立而起,发出不安的嘶鸣。
格里菲斯松开了缰绳。
他的身躯从马背上飘起,动作轻盈得没有一丝重量。
一道巨大的黑影,撕裂了低垂的烟云,以雷霆万钧之势俯冲而下,精准地悬停在格里菲斯的身侧。
不死的佐德。
那头传说中的魔物,展开他那足以遮蔽天日的蝠翼,肌肉虬结的身躯上,每一片鳞甲都闪烁着凶戾的光。
格里菲斯起身一跃,如同羽毛般,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佐德宽阔的背上。
一人一魔,完成了这战场之上最默契的交接。
佐德发出一声震彻云霄的咆哮,不再理会地面上那场已经失去意义的冲撞,双翼猛然振动。
狂风倒卷,他们拔地而起。
他们朝着恐帝那耸入云霄的庞大身躯,疾驰而去。
那不再是平面的冲锋。
那是一场垂直的、向着神之领域的攀升。
他们的身影,化作一道渺小的黑点,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片由无数巨型触手构成的立体迷宫。
风在耳边尖啸。
无数条比城墙更厚重的触手在他们周围挥舞、穿梭,每一次擦身而过,都带起足以撕裂钢铁的气流。触手上,无数更小的、形态各异的怪物正在孳生、爬行,它们发出凄厉的尖叫,向着空中的入侵者喷吐出毒液与诅咒。
这是一片在活体神明身上构筑起来的、垂直的生态地狱。
佐德展现出与他庞大体型完全不符的灵巧,他在触手的缝隙间翻滚,在能量的乱流中滑翔,巨大的蝠翼时而收拢,时而展开,每一次振翅都精准地避开致命的拍击。
而他的背上,格里菲斯,稳如山岳。
纯白的披风在狂乱的气流中猎猎作响,他平静地站立着,仿佛不是在穿越一片死亡的丛林,而是在巡视自己的庭院。
他抬起眼。
视线穿透了层层叠叠的血肉障碍。
终于,他们突破了那片最密集的触手壁垒。
一片全新的、更加诡异的“天空”出现在眼前。
那是恐帝的本体。
一片广袤无垠的、正在微微起伏的、由血肉与雾气构成的“大地”。
佐德在空中一个盘旋,缓缓降低高度。
格里菲斯从他的背上,从容地、一步一步地,踏了下来。
他的脚,轻轻落在了那片蠕动的血肉之上。
动作缓慢,优雅,如同君王踏上自己的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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