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江南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密林深处，山猫遗体周围的空气忽然泛起细微的涟漪。
空间无声无息地扭曲、撕裂，一道身影从中踏出。
来人穿着笔挺的暗夜军常服，肩章上的金色将星在晨光中泛着冷峻的光。星陨总司静静地站在山猫身边，垂眸看着那张苍白的、已无生气的脸。他站了很久，久到第一缕阳光穿透林隙，在山猫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金影。
“还是来晚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对山猫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星陨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悬在山猫额前寸许的位置，又停住了。指尖有微弱的光芒流转，那是时间与空间交织的复杂灵能——若是早到片刻，或许还有逆转的可能。但现在，这具身体里的生命力已经彻底消散，连最细微的灵魂波动都感知不到了。
“我有很多秘密，洛天虹。”他低声说，目光落在山猫紧闭的眼睑上，“我见过太多故事的开始，也见过太多结局。我告诉你要小心，要多带装备，我甚至暗示过这次任务不同寻常……可你终究没听全。”
他想起出发前那个午后，山猫站在他办公桌前，一身利落的作战服，眼神明亮而坚定。他说了很多，关于白鲨的动向，关于灵墟的异常波动，关于“做最坏的打算”。她认真点头，说“明白，总司”。可他知道，她心里那份属于暗夜军的骄傲和责任感，会让她在关键时刻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如果你现在能听见，大概会反驳我吧。”星陨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你会说，这就是暗夜军的职责，这就是你的选择。”
他收回手，光芒熄灭。有些界限，连他也无法跨越。拯救一个已逝的生命，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会让更多人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远处隐约传来灵兽的吼声，还有年轻学员们惊慌的呼喊——灵墟的混乱尚未完全平息。星陨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复杂。
“江南那小子，如果看见我在这里，大概会冲上来揍我一顿吧。”他低声说，仿佛能想象出那个少年红着眼睛、不管不顾冲过来的样子，“他会质问我为什么没早点到，为什么没能救你……这很符合他的性格。”
星陨缓缓站起身，军靴踩在沾血的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的目光扫过江南堆放在山猫身边的那些钻石碎片，还有最上方那颗属于金刚的头颅。少年的心意，以一种笨拙而惨烈的方式表达着。
“别怪我，江南。”星陨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对那个已经远去的少年说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也想来得更早。但北境防线告急，东海灵潮异动，西疆秘境失控……我要扛起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
他沉默了片刻。晨风拂过林间，带着血腥气和泥土的味道。
“每当你有遗憾的时候，我好像总是不在。”星陨望向江南离开的方向，眼神深邃，“是巧合吗？还是说……这就是命运给我的位置？一个明明知道剧本，却只能站在幕后的旁观者。”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时刻了。战友倒下，新星陨落，希望在你眼前熄灭，而你伸出的手，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星陨最后看了一眼山猫。他弯下腰，极其郑重地、轻轻拉直了她作战服的衣领，拂去她脸颊上沾着的草屑和血污。然后，他从自己胸前取下那枚象征着暗夜军最高指挥权的深蓝色徽章，缓缓放在山猫交叠的双手上。
徽章在她冰冷的手心，反射着清澈的晨光。
“好好休息，洛天虹少校。”星陨挺直脊背，对着她敬了一个标准而沉重的军礼，“你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路……”
话音未落，他身侧的空间骤然扭曲！
一道身影几乎是在他感知到的同时，带着狂暴的气流和尚未散尽的血腥气，重重落在他面前！
江南。
少年去而复返，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三步之外，胸膛剧烈起伏，一双眼睛红得骇人，死死地盯着星陨，也盯着他手中那枚即将放在山猫手中的徽章。
空气仿佛凝固了。
星陨的动作顿在半空，那双总是平静深邃的眼眸里，罕见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他看着江南——少年脸上泪痕未干，嘴角还挂着未擦净的血迹，衣服破损处露出底下青紫的伤痕。但他站得很直，像一柄刚刚淬火、锋芒毕露却又布满裂痕的刀。
“老……大？”江南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铁锈。他目光扫过星陨，扫过他肩上的将星，最后定格在他拿着徽章的手上，又移向地上安静躺着的山猫。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翻涌得太快——震惊、茫然、怀疑，然后是一种迅速堆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
“你在这里。”江南一字一顿地说，不是疑问，是冰冷的陈述，“你一直在这里？”
星陨缓缓放下敬礼的手，徽章被他握回掌心。他迎着江南的目光，没有回避：“我刚到。”
“刚到？”江南笑了，笑声干涩而讽刺，“‘刚到’就能这么准确地出现在这儿？‘刚到’就能知道她死了？‘刚到’就能……”他的目光再次落向那枚徽章，声音陡然拔高，“就能来给她发‘奖章’？！”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林间的飞鸟被惊起一片。
星陨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安抚。他只是站在那里，承受着少年眼中几乎化为实质的怒火和悲痛。
“你明明能来！前不久还到我摊子面前吃烧烤”江南向前踏了一步，地面被他的靴子踩出浅浅的凹痕，“你明明知道会有危险！出发前你提醒过她对不对？你提醒她要小心！你提醒她多带装备！你什么都知道！”
他的声音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强压的哽咽：“那你为什么不在？为什么不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为什么不在金刚动手之前阻止这一切？！”
星陨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沉重的质感：“我有我的职责，江南。并非所有地方，我都能及时赶到。”
“职责？”江南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你的职责就是站在安全的地方，等一切都结束了，再来收尸吗？！”
这句话太重，也太锋利。
星陨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又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但他依旧控制着语气：“注意你的言辞，列兵。”
“去他妈的列兵！”江南猛地挥手，指向山猫，“她现在躺在这儿！她为了救我躺在这儿！而你——你明明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你明明可以……”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星陨忽然向前走了一步。
只是很平常的一步，但那一瞬间，江南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骤然凝滞，仿佛整片空间都被无形的力量掌控。
那不是威压，不是气势的逼迫，而是一种更深层、更本质的掌控感——仿佛他脚下的大地，头顶的天空，呼吸的空气，都在这个人踏出这一步时，向他表明了归属。
星陨站在江南面前，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江南能看清他眼中那些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复杂纹路，能看清他下颌线绷紧的弧度。
“看着我，江南。”星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着我，然后告诉我，你真的认为，我没有尝试过改变吗？”
江南愣住了。
“时间不是一条任人涂抹的直线，空间也不是可以随意折叠的纸张。”星陨继续说，目光越过江南，仿佛看向了某个更遥远、更沉重的地方
“每一个选择都有代价，每一次干涉都会引发更大的涟漪。我赶来这里之前，北境的防线刚刚被一只‘意外’出现的星耀级灵兽冲击，东海有三处灵虚同一时间暴动，以及西疆……的灵虚。”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江南：“我选择了先处理那些。因为那些地方一旦失控，死的不会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城，一片疆域，成千上万你甚至不认识的人。”
江南的嘴唇动了动，想说“那山猫呢”，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我提醒过她，给过她最好的装备和情报，甚至在她申请单独执行这次护卫任务时，我犹豫过。”星陨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
“但我不能替她做选择，不能把她永远护在身后。她是暗夜军的少校，是战士，这是她选择的道路，也是她必须承担的风险。”
他抬起手，将那枚深蓝色徽章轻轻放在山猫交叠的双手上，动作缓慢而郑重。
“而你现在要做的，”星陨直起身，看向江南，“不是在这里质问一个‘迟到’的人，而是带着她给你的东西，活下去，变强，然后去保护那些你还能保护的人。”
江南站在原地，拳头握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看着星陨，看着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看着那双仿佛看透了一切却又承载着一切的眼睛。
愤怒还在燃烧，悲痛依旧撕扯，但某种更深的东西，正在愤怒的灰烬里缓慢沉淀。
星陨不再多言。他最后看了山猫一眼，然后转过身。空间再次开始波动，以他为中心，光线微微扭曲。
“总司。”江南忽然开口。
星陨的脚步停住，但没有回头。
“她最后说……”江南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要我记住这种感觉，然后变得更强。”
星陨的背影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我会的。”江南说，声音不大，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做出的承诺，“我会强到……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无力。”
星陨沉默了片刻。
“那就别让她白死。”
话音落下，空间涟漪荡开，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然消散在晨光里。
林间空地重归寂静。
江南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直到阳光完全爬过树梢，将山猫身上的那枚徽章照得熠熠生辉，他才缓缓走上前，单膝跪地。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徽章，而是极其小心地，将盖在山猫身上的、他那件破损的外套，整理得更平整一些。
“领域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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