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的轰鸣尚未散去，大地如被巨手撕裂，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自众人脚下蔓延而出。
碎石腾空，尘烟翻涌，仿佛整座断碑谷都在颤抖。
紧接着，九丈高的黑色石碑缓缓破土而出，宛如从远古坟墓中苏醒的巨人，带着沉重而压抑的气息，一寸寸挺立于天地之间。
碑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有些地方已经剥落成灰，可那七个大字却依旧清晰——“有教无类，大道不孤。”
字迹苍劲，笔锋如刀，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庄严。
风不再吹，云不再动，连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阿简踉跄上前，双膝几乎跪地，双手颤抖着抚上石碑。
他的指尖刚触到碑体，鲜血便顺着掌纹渗出，顺着他瘦弱的手臂流淌而下，滴落在碑面上，竟未落地，而是沿着那些断裂的纹理自行游走，与碑内暗藏的一道道猩红脉络悄然相连。
“我不是瞎……”他声音嘶哑，眼眶虽无光，却似穿透了三百年的黑暗，“我只是看得太早。”
话音落下，整座山谷骤然震动。
万千低语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无数灵魂同时开口——有儒者的悲吟、墨者的怒斥、道者的叹息、农者的哀歌……那是三百年前被诛杀的百家讲学者残存意志，在这一刻齐声呐喊！
他们的声音并不混乱，反而层层叠叠，汇聚成一片浩瀚的声浪，直冲云霄。
陈凡猛然捂住头颅，识海如遭雷击。
系统界面在他眼前剧烈震颤，猩红文字如血瀑倾泻：
「检测到上古愿力源点激活——
是否接入？
警告：可能引发因果回溯，宿主记忆、身份、存在皆有湮灭风险」
他咬牙强撑，眼前却不断闪现前世画面——写字楼深夜的灯光，电脑右下角跳动的时间，心脏突兀地抽紧，倒在地上时没人注意到的那个瞬间……再睁眼，已是这具瘦弱少年的身体，捧着焦卷的小石头怯生生问他：“先生……我们读的书，错了吗？”
那一问，像根钉子扎进心底。
旧书婆早已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岩石，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泥土。
“终于等到你了……”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当年仙门惧民智开化，说‘百姓知理则难驭’，以‘乱道’之名屠尽民间讲学之人。七位先贤携此愿碑逃至此地，自封为‘守碑人’，代代守护，只等一个能听见声音的人。”
她抬头看向阿简，眼中泪光闪烁：“他是最后一个血脉，生来便通文脉，却因此被剜去双目……他们怕的不是叛逆，是启蒙。”
墨蝉儿默默取出那把断弦古琴，琴身斑驳，仅余三弦。
她将断弦缠绕于腕间，用力一扯——皮开肉绽，鲜血汩汩滴落碑面。
金光涟漪荡开，如同投入静湖的一颗星子。
刹那间，系统再度震动，这次不再是警告，而是前所未有的回应：
「识别成功——本体来源：百家争鸣时期亿万人愿力汇聚，初代‘功德系统’原型诞生于此。当前绑定者：陈凡，权限验证中……」
陈凡怔住。
原来他以为捡来的外挂，从来不是什么天道恩赐，而是三百年前，千万普通人对着竹简低声诵读、在田埂上讨论礼法、在寒夜中执灯抄书时，一点一滴凝结而成的愿力结晶。
这不是奖赏，是托付。
夜琉璃靠在他肩上，嘴角溢血，脸色苍白如纸，却仍笑着：“文劫将至，天要灭言……可你听见了吗？他们在喊你。”
她抬手指向碑顶隐现的符文漩涡：“你说天不能问，我偏要掀开看看。”
小灰浑身紫焰暴涨，背上的字棺嗡鸣震颤，仿佛里面每一张残卷都在呼应着碑中的呼唤。
陈凡仰望着那七个大字，胸口起伏不定。
他曾以为自己只是个蝼蚁，靠着系统苟活于修真界；可现在他明白了——所谓功德，并非行善得利的交易，而是有人愿意为一句真理赴死，有人甘愿为一本残书流血，是千万凡人心中的光，聚成了这一块沉默三百年的碑。
他忽然笑了，笑得眼角泛泪。
“原来我不是什么救世主……”他轻声道，“只是个迟到三百年的学生。”
夜琉璃握紧他的手：“那就补课吧……把被烧掉的课，一节节抢回来。”
风起了。
卷起焦土，吹动残幡，也吹开了碑心一道隐秘的凹槽——形状竟与他贴身收藏的《生活修真总纲图》完全吻合。
金光撕裂天幕，如一道横贯天地的剑痕。
陈凡将《生活修真总纲图》稳稳嵌入碑心凹槽的刹那，整座“百家愿碑”剧烈震颤，仿佛沉睡三百年的魂魄终于睁开了眼。
那不是力量的苏醒，而是记忆的复苏——亿万字句、千万低语、无数双执笔的手、无数双捧书的眼，在这一刻汇成洪流，冲向他的识海。
他没有退缩。
反而咬破舌尖，一口心头精血喷在碑面，双手紧贴图卷，心中默念：“愿力反写，权限全开。”
系统界面轰然炸裂，猩红文字如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浩瀚金色符文自内向外流转，像是某种古老契约正在被重新激活。
「警告解除——检测到文明本源共鸣……启动【功德回流】程序」
「宿主当前功德存量：2.8亿，是否全部注入？此操作不可逆。」
陈凡笑了。
笑声不大，却穿透了山谷中层层叠叠的残音。
“你说我靠系统上位？”他低声喃喃，“可若这系统本就是由人而非天铸就……那我还怕什么因果湮灭？”
他指尖微颤，却毫不犹豫地在虚空中一点——
【确认注入】
一瞬间，天地失声。
那二点八亿功德，是他一路踩虫积德、省吃俭用攒下的保命资本，是他从外门厮杀到藏经阁顶端的全部依仗。
如今尽数化作金芒，顺着碑纹逆流而上，如同一条倒悬的星河，灌入那斑驳龟裂的石体之中。
碑面轰然炸裂出一道垂直缝隙，不似崩毁，反倒像是一扇门被缓缓推开。
金光从中喷涌而出，直冲云霄，在夜空中凝聚成一片虚影群像——
有白发苍苍的老儒伏案着书，烛火将尽仍不肯停笔；
有衣衫褴褛的郎中蹲在街角为乞儿施针，自己饿得面色青灰；
有年轻寡妇抱着木板教村童识字，身后是烧成废墟的家宅；
还有无数无名之人，手抄残卷，口传经义，哪怕被追杀也不肯松开一页纸……
万千身影环绕陈凡，目光温柔而坚定，齐声低诵：
“火种不灭，薪尽火传。”
声音落地之时，系统再度刷新。
「【功德兑换系统】升级至2.0版本——
新增功能：【文明回响】
说明：可提取历史智慧片段，临时赋予他人技能（持续时间与宿主功德储备相关）」
与此同时，碑面裂隙渐宽，尘灰剥落，露出其后全新铭文，七字如刀刻斧凿，带着不容回避的质问之力：
“继火者，当问天。”
风止，云裂，月隐。
远处崖顶，玄理子立于阴影之中，手中玉尺寸寸粉碎，如雪洒落。
他抬头望向那道金光柱，白发竟在短短数息间新生九缕，根根如霜染。
良久，他闭目长叹，忽然抬手，一把撕下胸前绣着净典使徽印的袍角，任其随风卷走。
“你们等的人……终于来了。”他低语，声音里竟有一丝解脱。
而在断碑谷另一端，藏经阁废墟之上，一片焦黑残纸被风轻轻托起，飘落在早已破碎的讲坛石台上。
纸页微微颤动，灰烬褪去，一行新字悄然浮现，墨迹如血，却清晰无比：
“下一课——如何推翻暴政，从一个敢说话的人开始。”
此刻，谷内万籁俱寂。
唯有夜琉璃倚在谷口一块寒石上，眼神空茫，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唇角——那里曾因吃到小豆花而扬起笑意。
她喃喃：
“……原来甜味，也会变成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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