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好泳衣出来时,金天磊教练已经推着江予安来到了泳池边那个坚固的移动升降平台旁。洛迦楠老板也操控轮椅在稍远处看着,眼神里是过来人的理解与鼓励。
泳池的水在灯光下泛着清澈的蓝光,微微荡漾着,等待着新的体验者。
我快步走过去,站到江予安身边。他坐在轮椅上,目光落在那一池碧水上,嘴唇微微抿着,刚才在更衣室外那股跃跃欲试的兴奋劲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能感觉到他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用力抠着塑胶表面。
他下半身无法动弹,入水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肢体上的困难和不便,但更难的,是心理上那一关。
水对于失去腿部控制力的人来说,代表着未知、失重,甚至潜藏着一种对失控的本能恐惧。
尽管他无比期待这次训练,但真到了临门一脚,身体最原始的警觉还是被唤醒了。
“别紧张,江先生,”金天磊的声音沉稳有力,他一边检查着升降平台的安全带,一边说,“水的浮力比你想的要大,你会感觉很不一样的。”他经验丰富,显然看出了江予安细微的紧张。
旁边的洛迦楠也微笑着开口,他的话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真诚力量:“江先生,放松点,我瘫痪后第一次下水也这样。相信我,下去就好了,水里……很自由。”
江予安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努力想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准备工作就绪。金天磊弯下腰,动作专业而沉稳地对江予安说:“江先生,现在我需要把你从轮椅转移到平台上,然后我们会缓缓降下去。江太太,请你在另一边搭把手,主要是扶稳江先生的上半身。”
我立刻上前,一只手扶住江予安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金天磊则利落地将他从轮椅中抱出,平稳地安置在升降平台的特制座椅上,并为他系好安全腰带。
当平台开始发出轻微的电机声,缓缓向水面下降时,江予安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水面,那荡漾的波光仿佛变成了吞噬一切的黑洞。
平台最终停下,水面刚好漫过他的腰部。微凉的水流包裹住他长期缺乏感知的下半身,这种陌生又强烈的触感让他身体猛地一僵。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金天磊需要解开安全装置,将他完全抱入水中。
“来,江先生,放松,我会扶住你。”金天磊说着,一边解开了安全带,一边用强壮的手臂环抱住江予安的胸肋下方。
就在金天磊用力,将他从平台座椅上抱离,让他整个人的重量开始向水中下沉的那一个瞬间——
“月月!”
江予安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慌。
他猛地伸出手,在空中慌乱地寻找着,然后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抓住了我早已等在旁边的手。
那只手,冰凉,带着水渍,却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我是他在急速下坠中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他还是害怕了。
在理智上,他信任教练,期待训练;但在身体脱离稳固支撑、坠入未知水域的那一刻,深植于心底的、对失控的恐惧还是压倒性地涌了上来,让他本能地抓住了最依赖的人。
我立刻用双手回握住他,俯下身,在他耳边用最镇定、最温柔的声音说:“我在!别怕,我抓着你呢,金教练也抓着你,很安全!”
金天磊稳稳地将他抱入水中,直到池水漫过他的胸膛。强大的浮力瞬间托举住了他大部分的身体重量,那种突如其来的、奇妙的失重感,让他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瞬。
他依旧紧紧抓着我的手,但力道不再那么绝望。他低下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浸没在水中的身体,看着水面在他胸前轻轻晃动。那种被承托起来的感觉,让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奇,紧绷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然而,这份新奇的感受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熟悉的、可怖的敌人便不期而至——
痉挛,毫无预兆地来了。
在水下,他那双无法自主控制的腿,仿佛被无形的电流穿过,肌肉瞬间绷紧、僵硬,开始剧烈地、不规则地抽动起来。
与在陆地上不同的是,水的阻力放大了这种抽动,让他的整个下半身在水里显得更加失控,搅动起一片混乱的水花。
更关键的是,他在水中毫无倚靠!
突如其来的痉挛破坏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水中平衡。他身体猛地一僵,脸上才刚放松的神情瞬间被惊慌取代,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固定物,却只划过了流水。
“别慌!江先生,放松,我抱着你,你很安全!”金天磊沉稳有力的声音立刻响起。他环抱着江予安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动,反而更加稳固,如同一个最可靠的锚点,牢牢地定住了他因为痉挛而想要乱晃的上半身,确保他的口鼻能一直安全地露出水面。
岸上的洛迦楠也立刻俯身,对着池中喊道:“没事!这是正常现象!很多人在水里都会这样,神经受到刺激和温度变化都可能引发,你放宽心,跟着金教练的引导,试着深呼吸!”
听到洛迦楠带着理解和鼓励的话语,尤其是那句“正常现象”,江予安眼中的慌乱稍稍平息了一些。
他不再徒劳地与那股失控的力量对抗,而是尝试着按照金天磊的指引,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痉挛的浪潮在水中持续了十几秒,终于如同它来时一样,突兀地退去了。水波渐渐恢复平静。
江予安靠在金天磊坚实的手臂上,微微喘息着,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他缓过神来,再次低头看向水中自己那双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此刻又重新归于沉寂的腿,脸上非但没有沮丧,反而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带着水汽的、极其真实的笑容。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金天磊的肩膀,看向岸上的洛老板,又看向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的我,语气里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和兴奋,声音还因刚才的用力而有些微喘:
“水里的感觉……好像,确实是很不一样!”
他顿了顿,像是在仔细回味刚才那短暂却鲜明的对比,补充道:“虽然还是痉挛了,但……好像没那么难受,而且,过去得也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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