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在姜晚精心的治疗和玄元护心丹的温养下，林渊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想中快了许多。
左臂的麻木感已消退大半，肩肋伤口的刺痛也转为隐痛，体内干涸的灵力开始缓缓复苏。
他起身，推开竹舍的门，步入青竹盟开阔的大院。
大院内已有了生气，身着淡青或翠绿服饰的弟子们往来穿梭，或低声讨论功法，或结伴前往任务堂，气氛宁静而有序，与外门其他地方隐隐透出的浮躁截然不同。
林渊站在院中，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心思却飘得很远。
昨夜与苏婵那番沉重的谈话。
血鸣宗的阴影，这些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林师弟，你的伤还未全愈，怎么不多躺会儿？”
姜晚轻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她步履轻盈，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婉笑意，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清冽药香的汤药。
林渊转过身，微微颔首：“多谢姜师姐关心。伤势已好多了，躺不住，想出来透透气，也看看青竹盟。”
他目光扫过井然有序的院落，语气带着一丝真切的感慨。
“这里……确实不同，让人心安。”
姜晚将药碗递给他，目光柔和：
“安心便好。青竹盟本是洛师姐一手所创，她的初衷，便是为同门开辟一方不受倾轧、可安心问道的净土。”提及洛倾雪，姜晚的语气带着由衷的敬仰。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清冷的身影也朝他们走来，是韩月。
她脸上少了往日的冷傲，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她走到近前，目光落在林渊身上，抱拳道：
“林师弟，你的伤势……可好些了？”
林渊转过身，对着这位昨日救命恩人，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
“已经无碍，多谢韩师姐关心。”
韩月抿了抿唇，目光直视着林渊，坦率地开口：
“林师弟，昨日你受伤……我也有责任。”
“前些日子冷月师姐确曾传讯，让我等对你多加照拂。”
“只是……”她顿了顿，似有些难以启齿，“我因心中存了偏见，误信流言，未能及时与你接触。”
“若我能早些……或许你便不会独自涉险，落入那绝命崖的杀局。”她的话语诚恳，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愧疚。
林渊连忙摇头，语气真诚：“韩师姐言重了。此事怎怪得师姐？”
“昨日是我大意，急于求证丹阁所闻，警惕不足，才着了风雷会的道。”
“若非师姐昨日出手相救，我林渊此刻早已是绝命崖下的一缕亡魂。”
“此恩，我铭记于心。”他看着韩月，“况且，加入青竹盟，我本就想凭自身实力赢得认可，而非依靠他人引荐。”
“师姐之前的看法，也是人之常情。”
韩月见他神色坦然，句句发自肺腑，毫无推诿指责之意，心中郁结稍解，但语气依旧低沉：
“林师弟能有此心性担当，是我先前小觑了你。但无论如何，此事确因我判断失误而起……”
眼看两人又要陷入互相揽责的循环，一旁的姜晚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随即掩口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好啦好啦，我的韩师姐、林师弟。”她声音温软，带着几分无奈的亲昵，
“事情既已过去，真相也已明了，再这般推来让去，怕是要说到日头偏西了。重要的是，误会解开，往后便是同门相护。”
林渊与韩月闻言皆是一愣，随即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客气”有些过头，不由得相视一笑。
这一笑，两人之间因误会和偏见产生的隔阂，彻底烟消云散。
“小晚说的是。”韩月爽快地点点头，看向林渊的目光已带着同门般的亲近，“林师弟，安心在盟中养伤便是。”
姜晚则转向林渊，温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好了好了，林师弟，叙话到此为止。你该回去休息了。”她看着林渊略显苍白的脸色，“你的伤只是表面缓和，内里的亏损和经脉的震荡远未痊愈，还需静养几日才行。”
林渊刚想开口说自己感觉尚可，姜晚便轻轻地摆了摆手，那双温婉的眸子此刻却带着医者的坚持：
“听话，你现在可是我的病人。我是医生，得对你负责。”她的语气温柔，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权威。
林渊望着姜晚那带着坚定温柔的清澈眼神，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顺从地道：
“好，我听姜师姐的。”这份被关怀的温暖，让他心头微涩。
与姜晚、韩月告别，林渊回到了清幽的竹舍内。
他靠在床头，纷乱的思绪再次涌上心头。
从云梦仙府那场灭顶之灾，到姐姐林雪晴为他挡刀重伤，再到洛倾雪数次出手相救，如今又有青竹盟韩月的援手和姜晚无微不至的照料……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感激之余，是更深沉的无力感与紧迫感。
自己……还是太弱了。
如果当时有足够的力量，家族是不是就能幸免？
姐姐是不是就不会重伤？
自己是不是就能保护所有想保护的人？
那血海深仇，面对连父亲都敌不过的恐怖存在，真的能报吗？
还有那净云火莲……身处这暗流汹涌的净云宗，他真的能顺利取得吗？
林渊再次陷入短暂的迷茫中。但下一刻，那些帮助过他的人的身影——姐姐、陈大石、洛倾雪、姜晚、韩月、苏婵一个一个的出现在脑海中。
“绝不能停下脚步！”林渊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每一个给予他善意与援手的人，都成了他必须变强的理由，成了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
他深吸一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伤养好。
夜幕降临，竹舍内燃起一盏昏黄的油灯。
林渊没有急于修炼，而是取出了记载《净云剑诀》的玉简卷轴。
他盘膝而坐，心神沉入其中，开始细细参悟第二式——“净云·破邪！”。
这第二式，这第二式，比第一式‘净域云斩’更为精妙复杂。
它讲究将灵力凝聚于一点，爆发出极强的穿透力，专破各种邪祟与防御。灵力运转更加复杂，对剑意领悟的要求也更高。
他沉浸其中，手指不自觉地比划着剑招。凭借前世经验和对第一式的理解，他渐渐摸到了些门道
夜深了，油灯渐暗。疲惫袭来，林渊握着卷轴靠在床头，不知不觉睡着了。
姜晚端着药碗悄悄走了进来，见他睡得正熟，便轻手轻脚地把药放在床头，准备查看他的伤势。
然而，当她靠近床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林渊的脸庞时，动作却顿住了。
睡梦中的林渊，眉头紧紧锁成一个痛苦的川字。
额角冒出冷汗，浸湿了鬓发。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发出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呓语，声音颤抖：
“爹……娘……不……不要……”
“大家……快跑……”
“姐姐……不！不要死！！”
“怪物……滚开！！！”
突然间，林渊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在梦中遭遇了巨大的冲击！
他迷迷糊糊伸手，像快淹死的人抓救命稻草，竟一把死死地抓住了床边姜晚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姜晚手腕一痛，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但一看到他脸上那几乎扭曲的痛苦表情，心中那点微痛瞬间被心疼盖过。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噩梦能带来的神情！
她立刻放弃了挣扎的念头，反而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上林渊冰凉汗湿的额头。
“没事了……没事了……”姜晚的声音压得极低。
一缕温和散发草木清香的木属性灵力，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渡入林渊的额头，轻柔地抚慰着他。
而在林渊的梦境深处......
林渊的意识沉沦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与血色之中。
脚下散发着焦糊与血腥气息的废墟！断裂的玉柱，坍塌的琼楼，燃烧的华盖……这里……这里是云梦仙府！他前世的家！
无数熟悉而扭曲的面孔在血海中沉浮，哀嚎声、尖叫声、绝望的哭喊声汇聚成刺耳的魔音，冲击着他的耳膜。
“哇——！”一个孩童的哭喊戛然而止。
“家主——！”忠心仆从的嘶吼被淹没。
父亲那伟岸的身影浴血奋战，却被一道撕裂空间的恐怖力量狠狠击中，撞塌了半座宫殿，生死不知！
“娘——！！！”撕心裂肺的嘶吼在梦境中回荡！
他看到娘亲，那个温柔的女子，试图阻挡空间之刃，却在那道致命的空间之刃划过时，身影瞬间一分为二，化作无数细微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姐——！！！”画面猛地跳转，是林雪晴！是今生！她胸前绽放着刺目的猩红，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每一个画面都在狠狠的痛击他的灵魂！
而就在这时，无尽的废墟与血海之上，那恐怖怪物的身影，如同亘古的梦魇般浮现！
一股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碾压而来！
那双由无数棱镜拼凑而成的“眼睛”——
仿佛跨越了时空的界限！
穿透了梦境与现实！
死死地锁定了渺小的林渊！
充满毁灭意志的威压，让林渊的灵魂都为之冻结！
它庞大的身躯只是微微一动，一道贯穿梦境与现实、深邃暗黑的裂痕之刃便在林渊面前张开！
眼看就要把他彻底吞掉！
“呃啊——！！！”
林渊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衣衫，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恐怖怪物的轮廓和空间裂痕的幽暗。
“林师弟！林师弟！你怎么样？”一个又温柔又着急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神。
林渊惊魂未定地转头，只见姜晚正坐在床边，脸上全是担心。
他这才猛地发现自己正死死抓着她的手腕，那力道之大，恐怕已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红痕。
“啊！姜师姐！”林渊赶紧松开了手，脸上浮现愧疚与歉意，声音因为刚才的噩梦和惊吓变得沙哑，“我……我刚刚失态了！对不住！抓疼你了吧？”
他慌忙看向姜晚的手腕。
姜晚悄悄把手缩回袖子里，轻轻活动了下手腕，脸上露出安抚的笑，语气还是那么柔和：
“没事没事，林师弟，只是些微的力道罢了。”
“你刚才……是做了噩梦吗？我看你眉头皱得紧紧的，冷汗淋漓，嘴里还念叨着一些话……”
她小心地观察着林渊苍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眼神。
林渊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梦里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和刻骨的恨意还没完全消散，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但他猛地咬住舌尖，钻心的疼和强大的意志力瞬间把这冲动压了下去。不能！绝不能暴露！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盖住了眼底翻腾的情绪，声音故意放得特平静，甚至还带上点刻意的轻松：
“我没事儿，姜师姐。确实是做了个噩梦……一个挺吓人的噩梦。”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大概是……大概是前些日子看了一些讲上古大战、妖魔灭世的话本故事，太过投入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梦里光怪陆离的，醒来就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特别吓人。”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试图显得若无其事。
姜晚静静地看着他，没追问话本具体讲了啥，也没点破他那明显的谎话。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他这个解释，可眼神里却藏着更深的理解和心疼。
她站起身，把药碗稳稳递到林渊面前，温热的药气冒着安神的药香：
“没事就好。来，把药喝了，安神定惊的。别让噩梦搅了心神，伤势也最怕反复。”她的声音温柔又坚定，有着浓浓的关心。
林渊接过温热的药碗，指尖感受到瓷器的暖意，也感受到姜晚那份无声的包容。他低声道：
“谢谢姜师姐。”
声音有点闷，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完全搞明白的复杂心情——有愧疚，有感激，也有一丝被看穿却未被点破的狼狈。
姜晚看着他顺从地喝下药汁，才柔声道：
“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我就在隔壁，有事随时唤我。”
她站起来，动作很轻地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脚步轻得像怕惊动什么似的，悄悄离开了竹舍，还仔细地带上了门。
竹舍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林渊粗重的呼吸声和药碗中残余的热气。
竹舍外，姜晚并未立刻回到自己的屋子，而是静静地站在廊下。
她抬起方才被林渊紧紧抓住的手腕，月光下，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印着几道清晰的红痕，隐隐作痛。
这痛感，还有林渊梦里那些破碎又绝望的念叨——“爹”、“娘”、“姐姐”、“不要死”、“恶魔”……再加上他醒来时拼命压着、可还是藏不住的惊恐和痛苦。
这绝对不是看个故事书能有的反应。那种绝望的面容……分明是亲身经历过惨烈剧痛的人，才会在梦魇中如此失控地宣泄。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姜晚望着林渊竹舍关得紧紧的门，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浓浓的担心，还有一丝压不下去的好奇。
这个看似坚韧、天赋惊人的少年身上，背负着怎样沉重而不为人知的过去？那不愿提及的“难言之隐”，又是什么？
姜晚在月光下伫立良久，才转身，轻轻走回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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