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苏晚晴推着那辆老旧板车缓缓出村,车辕上的空陶瓮随步伐轻晃,发出空灵回响,像是在与这片土地做最后的低语。
竹管系于车头,风过时微响,如一面无形的旗,在看不见的战场上猎猎作响。
她没有刻意避开人群,也未曾张扬启程。
可一路走来,竟无一人相送。
并非冷漠,并非忘恩。
而是人人都在忙。
田埂上,几个十来岁的孩童正蹲在地上,手中牵着泛着微光的菌丝绳,小心翼翼地捆扎新秧——那是用北岭纯化菌丝编织的生态固根带,能抗虫、促生、保水。
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抬头看见她,咧嘴一笑,喊了声“祖师娘”,又低头继续干活,动作熟练得不像初学。
檐下,老妇人李阿婆正翻晒一排金黄的酵素饼,香气混着晨露在空气中浮动。
她眯着眼看了看苏晚晴的背影,喃喃道:“这法子是她传的,可现在连我孙女都会调比例了。”语气里没了当年的质疑,只剩平静的笃定。
就连曾对她怒目而视、骂她“克夫妖女”的赵寡妇,此刻也蹲在沟渠边,手里捧着一本破旧却字迹清晰的《山野自救图谱》,对照着地里冒出的一簇青茸茸的野菌,皱眉辨认:“这是‘云露菇’?还是‘霜脚伞’?”她掏出随身小刀轻轻划开菌柄,见其断面迅速泛蓝,顿时喜笑颜开,“果真是云露!能入药!”
苏晚晴驻足片刻,唇角微扬。
她忽然觉得,这土地已经不再需要她手把手教着呼吸了。
它自己会喘气,会生长,会治病救人,甚至……会思考。
这才是真正的活。
行至北岭隘口,雾气更浓,古碑静立崖边,石面斑驳,苔痕深深。
一道瘦小身影孤零零地站着,手里提着一盏未点燃的金灯——是李小豆。
少年已是灯火守护官,掌管五谷亭夜间照明与应急信号,肩上担子不轻。
他平日话不多,眼神却亮得惊人,像藏着一团不会熄灭的火。
“您走这么急?”他声音压得很低,却没有挽留之意,仿佛早已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苏晚晴停下脚步,轻轻“嗯”了一声。
李小豆低头摩挲灯座,忽道:“芦花鸡昨夜孵出三只崽,都认得那口空瓮。一听见响动就扑腾翅膀往车边跑。”
苏晚晴怔了怔,随即笑了。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灯座上那行几乎被青苔掩尽的刻痕——那是她早年写下的发酵温控口诀:“三十七度三,菌息如婴啼;少一分则眠,多一分则焚。”
如今,这行字已被新人用朱砂仔细描补过一遍,颜色鲜红如血,如同薪火重燃。
“它记得就好。”她轻声道,目光落在少年脸上,“灯不必点,你心里有光就行。”
李小豆猛然抬头,眼眶骤热,却用力抿住嘴唇,只重重地点了下头。
风掠过山脊,吹散残雾,也吹动两人衣角。
苏晚晴站起身,再不停留,推车继续前行。
谢云书始终沉默跟随,牵马缓步,青衫拂尘,眉宇间不见离愁,唯有深潭般的沉静。
他知道,这不是逃遁,也不是退场,而是一次真正的交付。
午后歇脚于溪畔,水声潺潺,林鸟低鸣。
谢云书解缰饮马,忽然抬眼望向山脊。
片刻后,蹄声由远及近,罗十七策马而来,身后跟着两匹驮兽,背上堆满竹册、曲种、样本罐,全是最新研究成果。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如铁,将一卷竹简重重放在溪边石台上,语气硬得像砸进石头里的钉子:
“不是送别。”
“是交接。”
苏晚晴挑眉。
罗十七直视她双眼:“南坡三百亩抗旱田今春试种成功,产量翻倍。但雨季一到,菌膜易溃,连续三年失败。弟子们算了七稿方案,没人敢拍板。我想听您一眼定夺。”
她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心酸。
这些人,终于学会自己走路了,却又在最关键处,仍想回头看看她的影子。
她默默翻开竹册,一页页看去,眉头渐锁。
图样精细,数据详实,逻辑严密,已有大家气象。
可就在一处水文断层旁,所有方案都避而不谈,仿佛那是个禁忌之地。
她伸出手指,点在图纸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洼地:“你们漏了这个。”
罗十七瞳孔一缩。
那是地下暗流交汇点,常年积水难察,正是菌膜溃散的根源。
三人当即铺开全图,就地演算。
苏晚晴以树枝为笔,碎石为符,一步步推导水流走向、湿度梯度、菌群活性衰减曲线。
日影西斜,溪水由清转金,她的声音始终平稳,却字字如锤,敲进两个男人心底。
末了,她合上竹册,递还给罗十七,淡淡道:
“答案不在我的脑子里。”
“在你们下一季的田里。”夜色如墨,泼洒在荒山野岭之间。
废弃驿站破败不堪,墙垣倾颓,唯有屋脊一角尚存,勉强遮住一方天地。
篝火在残垣下燃起,噼啪作响,火星随风飞舞,像是散落人间的星子。
苏晚晴坐在火边,指尖摩挲着包袱最深处那册薄薄的《初酿手记》。
纸页泛黄,边角卷曲,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她初来此地时摸索酒曲发酵的点滴——哪一日温高半度导致霉变,哪一回添水不慎让整缸米浆发酸……字迹潦草却真实,像一段活过的命。
她忽然笑了,将册子缓缓递向火焰。
火舌轻舔,焦痕蔓延,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可就在下一瞬,她猛地抽手,吹熄余烬,指尖微微发颤。
火光映在她眸中,晃出一点柔软的执拗。
“留着做什么?”谢云书不知何时已靠在门框旁,青衫微动,目光沉静如水。
她抬眼看他,笑意清浅:“等哪天咱们孙子馋酒,好告诉他,太奶奶当年连曲霉都靠闻味道分得出好坏。”
话音落下,四野寂静。只有风穿过断壁,带着山外不知名的低语。
谢云书默然良久,终是伸手接过那本未焚的手记。
他没有多言,只将其轻轻打开,贴身收进襟口内层——那里离心最近,也最稳。
翌日清晨,雾浓如织,天地混沌一片。
板车吱呀作响,行至三岔路口,眼前景象却令人骤然停步:本应通往外郡的官道,竟被新犁翻过,泥土湿润黝黑,垄沟笔直整齐,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田埂横亘于前。
谢云书勒马驻足,眉峰微蹙,“有人拦路。”
苏晚晴却已翻身下车,蹲身抓起一把土,在指间细细搓捻。
湿而不烂,松而有团粒,正是春耕最佳墒情。
她忽然朗声一笑,眼中亮起熟悉的锋芒:
“是念安的手笔。”
她站起身,望向那条隐没于山脊、曾被所有人弃如敝履的旧便道——如今,远山薄雾间竟有几缕炊烟悄然升起,隐约可见棚屋轮廓,田垄初成,锄头落地之声随风传来,清脆而坚定。
“她不让我们走‘旧路’。”苏晚晴拍了拍手掌上的泥土,语气笃定,“是要我们走她开出的新道。”
她转身调转车头,毫不犹豫驶入泥泞小径。
车轮碾过湿土,留下两道深深的印痕。
谢云书牵马随后,一步未迟疑。
雾色渐开,晨光微透。
山道崎岖,泥浆深陷,每一步都似与大地角力。
忽然,车轮一顿,发出沉闷的滞响——
卡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上前合力撬动木杠。
泥土翻起,根系断裂,而在那深陷的泥坑底部,一抹褐红突兀闪现。
苏晚晴俯身拨开湿泥,指尖触到一片坚硬陶片——边缘粗糙,内壁残留着干涸的腐殖质,釉面斑驳,刻着一个极小的“试”字。
她的动作,倏然顿住。
那是多年前,她在北岭试种抗寒稻失败后,亲手埋下的第一批育苗钵。
原来,早已被遗忘的起点,一直沉睡在这条无人问津的山脊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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