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浪排空,大河如怒龙咆哮,撕裂晨雾,横亘在杏花村通往南郡的咽喉要道上。
桥断多日,残骸半沉水中,随波起伏,像一具被啃噬过的骸骨。
百姓聚于渡口,焦灼等待着那一叶摇晃的小舟。
苏晚晴与谢云书牵马推车抵达时,正撞上一场惊呼。
“孩子落水了!”
一名七八岁男童失足滑入急流,瞬间被浑黄的浪头吞没。
岸边人群骚动,却无人敢下——这水势,下去就是送命。
就在此刻,一道纤细身影从人群中跃出,毫不犹豫扎进河中。
那是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女,腰间竟缠着一根泛着微青光泽的绳索,入水后迅速解开,甩出一端。
绳索轻盈展开,竟未沉底,反而浮于水面,如活蛇般延伸向挣扎的孩童。
是菌丝浮索——用高韧菌丝编织、经特殊鞣制的救命索,轻、强、防水、可降解。
少女借力游近,将绳套扣在孩子腋下,岸上几人合力拉回。
孩子呛咳着被拖上岸,脸色发青却尚有气息,围观者爆发出一阵欢呼。
“哪家教的这本事?”有人问。
少女抹了把脸,喘息未定:“五谷亭三年实训课必修,土性识别、灾应急救、曲能制器——哪样不是活命的学问?”
人群静了一瞬。
角落里,一个拄拐老汉低声叹:“像啊……当年苏先生也是这么救的人。那会儿没人信女人能懂水利,她自己跳进塌方渠口,用曲泥封住渗漏点,硬是抢出半个村子的春种。”
旁边立刻有人嗤笑:“苏先生?那都是说书人编的吧?百年前的人物,骨头早烂透了,还能显灵?”
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苏晚晴耳中。
她站在人群后,低头整理车绳,指尖稳稳穿过麻结,仿佛那句“化成灰啦”只是掠过耳畔的风。
心口却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不痛,却荡开一圈涟漪。
她没有辩解。
有些名字,一旦走进泥土,就不该再被捧上神坛。
午后,终于等到摆渡船。
船上挤满青年学子,个个背着竹篓、怀揣书卷,谈笑风生,皆是前往南郡参加“春耕论会”的新锐才俊。
他们手中捧着的,正是近年风行天下的《生态实录》——一本记录土壤轮作、菌群共生、气候调适的实用农书。
“你们说,苏先生晚年为何死守传统肥法,不肯全用菌代肥?”一人皱眉,“明明实验数据表明,全菌体系三季就能翻倍产量。”
另一人立刻反驳:“那是误读!我看过她手稿影抄本——‘快不如稳,稳不如续’。她说过,地力如人气,骤补则伤,缓养方久。她不是反对革新,是怕我们贪快忘本。”
苏晚晴蜷在船尾角落,斗笠压低,只露出一截清瘦下颌。
她听着这些议论,有真有假,有敬有谤,却始终未动声色。
她悄悄从袖中取出一枚暗褐色小丸——那是她私藏的最后一粒原始曲种,历经十年仍不失活性。
她俯身,轻轻塞进船舱地板一处通风缝隙里。
风吹进来,带着河水腥气,也带着一丝极淡的菌香。
她想:让它去吧。种子从不需要主人,只要土壤还在醒着。
登岸后行不多远,忽见路边草棚支起,破布为幡,墨字歪斜:“苏先生亲传秘酿,一钱一碗”。
棚内老翁须发花白,舀酒叫卖,香气扑鼻,可细闻之下,却夹杂着一股酸腐之气,像是曲料霉变后强行发酵的产物。
谢云书只嗅了一瞬,眸色微冷:“劣质混合曲,温控全无章法,饮之伤胃。”
苏晚晴走近,掀开陶瓮盖子看了一眼——果然,曲面斑驳,青黑交杂,根本不是她当年“三温分控、七日定香”的酿造逻辑。
她淡淡道:“这不是我的法子。”
老翁猛地抬头,浑浊眼珠瞪圆:“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又不是苏先生!谁没见过《工坊册》?照着做还不行?”
周围已有路人侧目,似觉她多管闲事。
苏晚晴没争,只是笑了笑,转身便走。
走出几步,她脚步微顿,低声对身旁的谢云书道:“让他卖吧……至少他还记得,要做一件事,得‘有个名头’。”
这话轻如耳语,却意味深长。
有些人忘了技艺,但还记得敬畏;有些人记住了名字,却早已背叛了本质。
夜幕渐垂,山风转凉。
两人弃车步行,寻路投宿。
远处一座荒庙隐现林间,匾额斑驳,依稀可见“山神庙”三字。
庙门半敞,蛛网横结,显然久无人至。
苏晚晴拂去石阶尘土,正欲推门,忽听林间蹄声急促,一骑黑马破雾而来。
马上之人披玄色短甲,腰悬铁尺,面容冷峻,眉间一道旧疤贯穿左额——正是巡防使罗十七。
他勒马停驻,目光扫过二人,唇角微动:“来得正好。”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函,神色凝重。
“西南三县,土病突发。”夜色如墨,山神庙的残檐断壁在月光下投出斑驳黑影,风穿殿过,吹得供桌上的半截残烛忽明忽暗。
苏晚晴盘膝坐在石阶上,手中那封火漆密函已被她反复摩挲至边缘微卷。
纸面字迹凌厉,是念安的手笔——“西南三县,土病蔓延,根腐如朽,十田九荒。”
而真正让她指尖发颤的,是那一行加朱批注:
“参考案例:苏氏三十年前杏花村疫壤治理方案(修订版)”。
她盯着“苏氏”二字,心头骤然一震。
三十年前?她今年不过二十七。
这世上,哪来的“三十年前苏氏”?
可那治理逻辑——分层测土、曲菌定序、七日诱抗、三温控湿——分明是她穿越后亲手写下的第一份《田治手札》!
那时字迹尚显生涩,纸用的是粗麻草纸,连标点都靠空格断句……如今却被冠以“前辈遗典”,署名成“苏氏”,还被堂而皇之地印在前线应急手册首页。
她的知识,她的血汗,她的命换来的经验,正被人传颂,却不再属于她。
“你在想什么?”谢云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如夜雾。
他不知何时已披衣起身,倚着破门框静静望着她。
月光落在他眉骨上,映出一道清冷的弧线。
他本该病弱,可此刻站姿挺直,眼神清明,仿佛蛰伏的猛兽悄然睁眼。
苏晚晴没回头,只将密函递给他:“你看这个‘修订版’。我从未写过修订版。”
谢云书扫了一眼,眸底寒光一闪即逝。
“有人在重塑你的存在。”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刃,“把你变成一个符号,一段传说,好让所有人仰望,却不追问真相。”
苏晚晴苦笑:“他们记得‘苏先生’,却不记得我是谁。记得那口瓮里的曲种,却不记得是谁熬了七天七夜,守着火候不敢合眼……”
话未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竹哨破风,又似鼓点隐现。
她猛地抬头。
风中,隐约传来节奏:三急两缓,连击九响。
五谷亭最高级别的应急信号:灾变初控,需援未绝。
那是她在三年前亲自定下的通讯暗语,只有核心弟子才懂。
如今,竟从西南方向传来。
她霍然起身,抓起靠墙的竹管哨欲应,手抬到一半,却又缓缓放下。
“你不回应?”谢云书问。
“回应了,又能怎样?”她望着远方山脊尽头一抹微弱的火光,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他们已经不需要我了。他们有了‘苏先生’的方案,有了念安的指挥,有了罗十七的铁骑……我若出现,不过是打乱章法的一个‘故人’。”
她顿了顿,唇角忽然扬起一丝笑:“可笑的是,我竟有一瞬……想冲过去告诉他们——那个‘苏氏’,就站在这儿,活生生的。”
谢云书凝视着她,忽而走近一步,将一件厚袍披上她肩头:“你知道吗?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名字刻在纸上,而是种子落在土里,无声生根。”
她侧目看他,眼中波光微动。
就在此时,天边一道银蛇撕裂夜幕,惊雷炸响!
豆大的雨点猝然砸落,噼啪敲在庙顶残瓦上,转瞬连成一片暴雨倾盆。
山路瞬间化作泥河,狂风卷着落叶扑进庙门,吹熄了最后一缕烛火。
两人退入内殿避雨,刚站定,远处密林深处,竟传来一阵急促铜铃声——
叮!叮叮!叮叮叮!
三短三急,再三停——
那是五谷亭最高等级警讯:
“菌库危殆,命脉将断。”
喜欢穿越成寡妇,我的媳妇竟然是男的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穿越成寡妇,我的媳妇竟然是男的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