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厢，像一口被骤然抽离了空气的棺材，死寂而压抑。
方才高空餐厅的浪漫温情、花园里的音乐夜景、彼此坦诚后的柔软信任，所有的一切，都在顾夜白看到那条手机信息后瞬间冰封、碎裂、蒸发殆尽。
他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绷得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冰冷而锐利。下颌紧紧收着，唇抿成一条毫无情绪的直线。那双几分钟前还盛满温柔星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林小夕完全看不懂的、剧烈而黑暗的情绪——震怒、惊骇，甚至还有一丝……她不敢确认的、近乎恐慌的痕迹。
他开得很快，却异常平稳，每一个换挡、每一次转向都精准得如同机器，反而透出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极致的、令人不安的克制。
林小夕坐在副驾驶，手指紧紧攥着安全带，指甲陷进柔软的布料里。她不敢出声，甚至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会打破这种可怕的平静，引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冰冷而紧绷，将她完全隔绝在外。那个刚刚才对她敞开一丝心扉、温柔承诺“未来有我”的顾夜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再次将她推远、独自沉浸在某种巨大危机中的陌生男人。
委屈和不安再次丝丝缕缕地渗出来，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不安和担忧。
到底是什么样的消息，能让他瞬间有如此剧烈的反应？甚至无法在她面前完全掩饰？
绝对不是他轻描淡写所说的“公司急事”那么简单。
车子终于停在了宿舍楼下。引擎熄火，周遭陷入一片沉寂。
顾夜白没有立刻解开车锁，也没有看她。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驾驶座上，目光直视着前方浓重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方向盘，节奏快而乱，泄露着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惊涛骇浪。
良久，他才似乎极其艰难地从那种极度紧绷的状态中抽离出一丝注意力。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向她。
极力想缓和脸色，但那眼底残留的冰寒和焦灼却无法尽数掩去。
“到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你……”林小夕鼓起勇气，声音微颤，“你没事吧？到底发生什么了？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顾夜白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因为她话语里的担忧而有所触动，但那份触动很快被更深的凝重压下。他避开了她的目光，摇了摇头，语气是一种刻意放缓、却依旧带着生硬感的安抚：“没什么大事，一些技术上的突发状况，需要我回去处理一下。别担心。”
又是“没什么”。
又是“别担心”。
他总是这样！把她当成需要被精心呵护、不谙世事的温室花朵，将所有风雨都死死挡在外面！哪怕他自己已经快要被那风雨淹没！
林小夕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无力的愤怒和失落攫住了她。她不再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顾夜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多么苍白无力。他抬手，似乎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发，但手指在半空中顿住，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只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动作僵硬而匆忙。
“很晚了，你先上去休息。”他避开她的眼神，解开了车锁，“我处理完事情……再联系你。”
逐客令下得委婉，却不容置疑。
林小夕的心彻底凉了。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冰冷而疏离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她一言不发地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了宿舍楼。
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说“小心”。
宿舍里一片漆黑，苏晓琪她们还没回来。
林小夕没有开灯，直接把自己摔进椅子里，在黑暗中呆呆地坐着。窗外，传来车子引擎启动、然后迅速驶离的声音，很快消失在夜的尽头。
他走了。甚至没有等她上楼亮灯。
一种巨大的委屈和失落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吞没。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已经可以共同面对了。可原来，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第一时间选择的，还是将她推开，独自承受。
她不懂。为什么他宁愿自己扛着那么大的压力，也不愿意让她分担一点点？难道在她面前流露脆弱和求助，就那么困难吗？还是说……他其实从未真正相信过她有与他并肩的能力？
各种负面情绪在黑暗中疯狂滋长。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和顾夜白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下午他发来的餐厅定位。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手指颤抖着，点开了浏览器，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辰星科技”（顾夜白公司的名字）。
她以前从未刻意去搜索过他的公司，只知道发展很快，很被看好。此刻，她带着一种近乎赌气的情绪，想要自己去了解他正在面对的是什么。
搜索结果跳出来，大部分是之前的正面报道和融资新闻。看起来一切正常。
她不死心，又加上了“最新”、“动态”等关键词。
刷新后的页面，出现了一些零星的不同寻常的迹象。
几个小时前，一些匿名的财经论坛和科技板块开始出现一些语焉不详的帖子：
「听说某家风口上的AI独角兽出大事了？」
「内部消息，辰星核心算法可能涉嫌侵权，明天要炸？」
「圈内人，匿了，某c姓大佬的公司今晚灯火通明，估计彻夜无眠了。」
「之前就觉得他们技术突破快得离谱，果然……」
这些帖子回复还不多，看起来像是刚刚冒头的谣言，但内容却让林小夕的心脏骤然收紧。
核心算法？侵权？这可是科技公司的命脉！
她猛地想起顾夜白看到消息时那震惊甚至恐慌的眼神……难道，是真的？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推开，苏晓琪和孙菲菲叽叽喳喳地回来了。
“咦？小夕你这么早就回来啦？怎么不开灯？”苏晓琪顺手按亮了灯，看到林小夕失魂落魄地坐在黑暗中，眼睛还是红的，顿时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哭过了？和顾大神吵架了？”
林小夕慌忙擦掉眼泪，摇摇头，声音沙哑：“没有……就是有点累。”
苏晓琪明显不信，凑过来搂住她：“肯定有事！晚上约会不顺利吗？我看顾大神准备得很用心啊！”
孙菲菲也放下包，关切地看过来。
面对闺蜜的关心，林小夕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将晚上发生的事情，从餐厅的美好到后来他接到消息的骤变，以及自己搜索到的那些可怕传闻，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就那么走了……我看到网上说，他们公司可能涉及很严重的侵权……怎么办啊菲菲晓琪？他会不会有事？”她抓住苏晓琪的手，指尖冰凉。
苏晓琪和孙菲菲听完，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我靠！核心算法侵权？这要是真的，可是灭顶之灾啊！”苏晓琪惊叫道，“融资可能会被冻结，合作伙伴会撤离，搞不好公司都没了！”
孙菲菲相对冷静些，她拿出自己的电脑：“先别自己吓自己，论坛谣言很多都是假的。我看看能不能查到更确切的消息。”
她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进入了一些需要权限的行业数据库和内部论坛。
几分钟后，孙菲菲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怎么样？”林小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孙菲菲抬起头，眼神沉重：“情况可能……真的不太妙。虽然公开新闻还没爆出来，但好几个一级市场的投资人群里都在私下讨论这件事。据说……是一家国外顶尖实验室突然发难，指控辰星的核心视觉识别模块抄袭了他们的早期专利代码，证据似乎……很硬。”
她顿了顿，补充了最致命的一点：“而且，明天上午，原定是辰星科技和‘盛资本’签署新一轮巨额投资意向书的发布会……‘盛资本’的背景，你们知道的……”
林小夕当然知道。“盛资本”是国内顶尖的资本巨头，背景深厚，其决策层与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次投资，对顾夜白而言，不仅意味着巨额资金，更是他摆脱家族控制、证明自身价值的关键一步！
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出这种丑闻……其破坏力可想而知！
林小夕瞬间明白了顾夜白那罕见的失态从何而来。这不仅仅是事业危机，这更是一场针对他独立性的、精准而致命的打击！
是谁？是商业竞争对手？还是……？
她猛地想到那个一直试图针对她、针对顾夜白的幕后黑手，想到顾夫人那冰冷而不容置疑的脸。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不行……我得问问他！”林小夕猛地站起来，拿起手机就要给顾夜白打电话。她无法再这样干等下去，无法再看着他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别打！”孙菲菲急忙按住她的手，“小夕，你现在打电话过去，不仅帮不上忙，可能还会打扰他。他现在肯定在和团队紧急处理危机，每一分钟都很关键！”
苏晓琪也连连点头：“对啊小夕！这种时候他肯定焦头烂额，你让他先专心处理事情。等他忙完了，自然会联系你的。”
林小夕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她知道闺蜜说得对，可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要将她逼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风暴中心挣扎，却连一句安慰都无法传递过去。
这一夜，林小夕彻夜未眠。
她不停地刷新着网页，看着那些匿名的谣言像病毒一样开始在一些小范围圈子里扩散。她盯着手机屏幕，期盼着能收到他的只言片语，哪怕只是一个报平安的表情。
但手机始终沉默着。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浓黑转为灰白。
凌晨五点多，就在林小夕心力交瘁、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手机屏幕终于亮了一下。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扑过去抓起了手机。
是顾夜白的微信。
只有言简意赅、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四个字：
「近期勿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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