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初版demo的交付日，像一场漫长而激烈的战役后，终于迎来的休战协定。
虽然过程中经历了服务器崩溃的惊魂夜，但在全体核心成员不眠不休的攻坚下，最终有惊无险地准时交付。甲方对成果给予了高度评价，尤其是“无尽云海”场景展现出的震撼视觉效果与技术优化之间的完美平衡。
紧绷了数周的弦骤然松开，整个星晷科技七楼都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喜悦。
周五晚上，项目组自发组织了庆功宴，地点定在公司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融合菜餐厅。大包间里，两张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气氛热烈非凡。
林小夕被视觉组和UI组的同事拉着，坐在了靠里面的一桌。大家卸下了工作的紧张，变得格外活跃，互相调侃着对方加班时的糗事，吐槽着甲方的奇葩要求，酒杯碰撞声、欢笑声、起哄声不绝于耳。
小夕也很开心，小口抿着果汁，脸颊因为兴奋和室温而泛着淡淡的红晕。她被这种热烈的氛围感染着，享受着努力得到回报后的集体荣誉感。同事们过来和她碰杯，夸她“厉害”、“脑洞大”、“关键时刻立大功”，让她既不好意思又心里甜滋滋的。
她偶尔会下意识地看向包间门口。大家都知道，顾总是从不参加这种非正式团建的，他就像一座远离尘嚣的冰山，只存在于需要他决断和指引的高处。虽然有点小小的失落，但小夕觉得这样也好，他在的话，大家反而会放不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越发高涨。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服务员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喧闹的包间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说笑吵闹声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脸上写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顾夜白穿着一件深色的休闲针织衫，搭配一条简单的卡其色长裤，比平时西装革履的样子少了几分锐利的压迫感，多了几分难得的随和。但他周身那种清冷孤高的气场，依旧与这热闹的场合格格不入。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瞬间安静的包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开口：“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顾总！”
“顾总您怎么来了！”
“快请进请进！”
众人愣了几秒后，纷纷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招呼，语气里都带着受宠若惊。立刻有人让出了主位的位置。
小夕的心跳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漏跳了一拍，随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她看着他从容地走进来，在众人的簇拥下落座，动作自然却依旧带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
他的到来，像在一锅沸水里投下了一块冰，瞬间改变了包间的气氛。大家不再像刚才那样放肆说笑，交谈的声音都自觉压低了几分，带着些许拘谨和敬畏。
顾夜白似乎并未在意气氛的变化，他很少动筷，只是偶尔端起茶杯喝一口。有人大着胆子向他敬酒，他也只是以茶代酒，淡淡地回应一句“辛苦了”或“做得不错”，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但即便如此，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团队最大的肯定。
小夕坐在他对角线的位置，隔着喧闹的人群，偷偷地看他。灯光下，他侧耳听着技术总监的低声汇报，偶尔颔首，睫毛垂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利落。
她发现，即使是在这样放松的场合，他的脊背也挺得笔直，仿佛永远不会卸下那层冷静自持的盔甲。可不知为何，她却从那份孤直中，看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
也许是那天凌晨他捏眉心的动作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
聚餐接近尾声，不少人已经喝得微醺，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小夕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经过顾夜白所在的那桌。他正独自一人坐着，面前茶杯里的水已经见底，目光似乎落在窗外璀璨的夜景上，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单纯在休息。
小夕的脚步下意识地放慢。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鼓起勇气过去说声“谢谢”或者“恭喜”时，顾夜白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小夕的心猛地一跳，像是做坏事被逮到，脸颊瞬间升温，慌乱地想要移开目光。
然而，顾夜白却并没有移开视线。他看着她还泛着红晕的脸颊和有些慌乱的眼睛，沉默了两秒，极其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茶壶，往自己空了的杯子里添了半杯水。
然后，他像是随口一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不算太嘈杂的背景音：
“果汁合口味吗？”
小夕彻底愣住了，大脑宕机了一秒。
他……他注意到她在喝果汁？还特意问合不合口味？
这种细微至极的、近乎不着痕迹的关注，像一片羽毛，轻轻搔过她的心尖，带来一阵酥麻的悸动。
“还……还好……”她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声音有点发紧。
“嗯。”他应了一声，收回目光，端起茶杯，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句随口的客套。
小夕却站在原地，心跳如雷，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庆功宴终于散场。
众人簇拥着走到餐厅门口，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夜色中的城市被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霓虹光晕里。
“哎呀，又下雨了！”
“没事没事，打车走！”
“家住附近的拼个车啊！”
大家互相道别，商量着怎么回家，热闹非凡。
小夕站在屋檐下，拿出手机准备叫车。晚风带着雨丝的凉意吹来，她穿着单薄的裙子，忍不住轻轻抱了抱手臂。
就在这时，一把黑色的、骨节分明的大伞，在她头顶悄然撑开，精准地隔绝了飘落的雨丝，投下一片干燥而带有压迫感的阴影。
小夕猛地抬头。
顾夜白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手里握着伞柄，目光平视着前方的雨幕，侧脸线条在路灯下显得有些冷硬。他很高，站在她身边，几乎完全挡住了吹向她的风。
周围嘈杂的道别声似乎瞬间远去。
小夕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他怎么过来了？还……还给她撑伞？
“顾……顾总……”旁边的项目总监似乎也吓了一跳，连忙说，“您怎么出来了？司机到了吗？要不我送您……”
“不用。”顾夜白淡淡打断他，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你们走你们的。”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总监和其他几个还想寒暄的高管立刻识趣地噤声，互相使了个眼色，笑着道别后迅速散开了。
屋檐下，转眼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瞬间变得安静而微妙，只剩下雨滴敲打伞面的沙沙声，和她过于响亮的心跳声。
小夕僵硬地站着，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头顶那把伞，和身边这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身上。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清冽雪松和一点点茶香的气息。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撑着伞，仿佛在等待什么。
气氛尴尬又暧昧得让人窒息。
小夕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心跳失控的沉默。
“顾先生……谢谢您……”她声如蚊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嗯。”他依旧是那个单音节回应。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小夕快要被这沉默逼疯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餐厅门口的廊檐下停下。
是顾夜白那辆熟悉的座驾。
司机下车，小跑着绕过来，想要打开后座车门。
顾夜白却微微抬手，制止了司机的动作。
他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小夕脸上，雨夜的光线让他深邃的眼睛显得更加漆黑难辨。
“顺路。”他开口，声音混在雨声里，听起来比平时似乎柔和了一丝，却又带着他特有的、不容拒绝的意味，“送你回学校。”
小夕的大脑再次宕机。
顺路？
S大和传闻中他住的顶级公寓区，根本就是城市的两端！这顺的是哪门子的路？！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可是看着他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感受着头顶那片被他撑起的、不受风雨侵扰的小小天空，所有的拒绝都卡在了喉咙里。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谢谢顾先生。”
司机立刻拉开了后座车门。
顾夜白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身，示意她先上车。
小夕晕乎乎地弯腰坐进车内。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一种干净的、和他身上相似的高级香氛味道。
紧接着，顾夜白也收了伞，弯腰坐了进来，就坐在她的身边。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瞬间将外面的雨声和世界隔绝开来。
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湿气和属于他的气息，无所遁形。
小夕瞬间绷紧了身体，僵直地坐着，紧紧贴着靠车门的那一边，连呼吸都放轻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座椅的靠背，不敢乱看，更不敢转头。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夜晚的车流。
窗外的街景和流光溢彩的霓虹灯飞速掠过，在车内投下变幻的光影。
安静。
令人心慌意乱的安静。
小夕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甚至怀疑身边的人也听得见。她紧张得手心冒汗，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应该说什么？
感谢他今天的出席？
夸奖项目成功？
还是……
就在她绞尽脑汁寻找话题时，身边一直沉默的顾夜白，却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随口提起：
“周末有空吗？”
小夕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顾夜白并没有看她，他依旧目视前方，侧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只有下颌线依旧清晰利落。
仿佛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不是他发出的一样。
小夕的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转，完全无法处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周末……有空吗？
他……这是在……约她？
不是因为工作？
没有“顺便”？
没有“项目需要”？
就只是……问她周末有没有空？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席卷了她，让她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影。
似乎是没有等到回应，顾夜白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转向她，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像蕴藏着漩涡的深海。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依旧平稳，却像是在她早已沸腾的心湖里，投下了最后一颗重磅炸弹：
“有一个科技艺术展，主题是‘感官超限’，或许对项目有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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