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5 标准时】
人造天幕上的星点仿佛凝固在墨蓝色的天鹅绒上,选手村陷入了深度睡眠般的死寂。钢铁之心驻地内部,仅存的光源来自医疗隔间设备幽绿的指示灯、走廊地面嵌入的微弱引导光带,以及窗外那轮模拟月亮投下的、清冷如霜的格子光斑。空气净化系统维持在最低功耗,发出近乎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低吟。
伊凡在睡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他梦见了混乱的声波具象化成扭曲的、无形的触手,在黑暗中追逐着他,而他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雾气中盲目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背后旧伤处传来诡异的麻痒。他猛地抽搐了一下,惊醒过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黑暗中,他茫然地眨着眼,花了片刻才确认自己身在驻地房间。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极远处传来的、可能是自动清洁机器人运作的规律嗡鸣。他伸手摸到枕边那个粗糙的护身符,紧紧攥住,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他没有开灯,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轮廓,努力将梦中残余的恐惧驱散,回忆着塞琳娜教导的呼吸方式,慢慢地,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悠长。他不敢再立刻睡去,怕重回噩梦,就这么僵躺着,直到疲惫再次将他拖入浅眠。
【01:30 标准时】
索恩(分析师)的房间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他探出头,走廊地面的微光映在他脸上,智能眼镜后的眼睛带着血丝,显然并未深睡。他侧耳倾听,驻地内一片沉寂。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来,目标明确地走向公共数据终端。下午和晚上对沙芬塔资料的反复研读,像在他脑子里点燃了一把火,一些模糊的、不成体系的观察碎片在他潜意识里翻滚碰撞,让他无法安宁。他并非想违抗马库斯的禁令进行深度分析,只是……只是觉得如果不把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关于沙芬塔“攻击节奏潜在模式”的纯粹视觉观察记录下来,他可能会彻底失眠。
他启动终端,幽蓝的光照亮了他专注而略带紧张的脸。他没有调用任何分析工具,只是打开了一个空白文档,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记录下那些基于纯粹观看录像得出的、主观的“感觉”:“第三次连击后的位移,似乎总偏向东北角37度左右区域,非必然,但频率偏高”、“面对重武器横扫时,格挡后撤步幅度恒定,疑似肌肉记忆固化”…… 他写得很投入,偶尔停下来,推推眼镜,在脑海中回放对应的画面片段。这行为游走在马库斯命令的边缘,带着一种隐秘的、自我安抚的意味。他完全沉浸其中,没有注意到……
【02:00 标准时】
马库斯房间的门无声滑开。他走了出来,依旧穿着那身灰色训练服,仿佛从未脱下。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锐利如鹰,立刻捕捉到了公共区域那不该在此时亮起的幽蓝终端光芒,以及索恩那弓着背、专注于屏幕的背影。
马库斯的脚步很轻,直到他走到索恩身后不远处,索恩才猛地惊觉,身体一僵,几乎是触电般关闭了文档界面,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被抓包的心虚。
“队……队长……”索恩的声音有些干涩,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试图遮挡眼神中的不安。
马库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已经恢复待机画面的终端屏幕。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的疤痕更显深刻,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沉重的压力。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医疗隔间方向传来的、极其微弱的生命体征监测仪的滴答声。
“我……我只是记录一些观察……没有分析……”索恩试图解释,声音越来越小。
“我看到了。”马库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去休息,索恩。现在。”他没有质问,没有斥责,只是下达了指令。
索恩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在马库斯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最终只是颓然低下头,默默地、有些狼狈地走向自己的房间,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马库斯看着他的房门关上,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那漆黑的终端屏幕,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失望,是理解,还是对某种执着近乎偏执的无奈?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开始了例行的凌晨巡视。
【02:45 标准时】
马库斯首先走到伊凡的房门外,停留了几秒,听到里面传来平稳的、略带鼾声的呼吸,确认他再次入睡,便继续前行。他来到塞琳娜的房间外,里面没有任何声息,只有一种宁静平和的气息隐隐透出。暗影的房间,一如既往,如同空置。
他重点巡视了医疗隔间区域。凯斯和赫克斯的维生舱数据依旧稳定,那平稳的线条在黑暗中如同两道冰冷的誓言,提醒着他失去的战力与肩负的责任。他站在塔洛斯的净化力场外,力场的光芒在凌晨时分似乎更加柔和。塔洛斯脸上的挣扎痕迹淡去了不少,紧握的拳头也微微松开,仿佛在净化之力下获得了短暂的安宁。马库斯静静地看了很久,直到力场边缘能量流转变幻的微光在他瞳孔中留下残影。
巡视完毕,马库斯并没有回房。他走到公共区域的窗边,和昨日清晨一样,望着外面被模拟月光照得一片清冷死寂的选手村建筑群。他的身影在窗前站得笔直,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与窗外那片巨大的、沉睡的钢铁森林默然相对。他需要这份寂静,也需要这份孤独,来消化连日来的压力,来厘清脑海中纷繁的战术思绪,来确认自己依旧坚定,依旧能够带领剩下的人走下去。他抬起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那里积聚着无法通过睡眠完全消除的疲惫。
【04:10 标准时】
驻地最深处的阴影里,暗影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他的导引术已经完成数个周天,身体状态调整到了最佳,精神也处于一种极度清明而警觉的状态。他不需要像马库斯那样巡视,但他的感官早已将驻地内的一切动静纳入监控——伊凡短暂的惊醒与再次入睡,索恩偷偷溜去终端又狼狈返回,马库斯沉稳的巡视脚步声,医疗设备的规律运行,甚至远处厨房区域水管内极细微的水压变化…… 所有这些,都构成了他理解的“环境”。
他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只是微微调整了呼吸的节奏,开始进行一种更深入的、类似于“内视”的练习。他在脑海中精确地重构出二号模拟训练室Level 2毒瘴环境下的三维地图,模拟着库忿斯可能存在的、如同熔岩般沉重而爆裂的移动轨迹与攻击模式(尽管他的对手是沙古拉,但库忿斯作为潜在的更强对手,其风格更具代表性)。这不是基于数据的推演,而是基于他今日在毒瘴中亲身感受到的、对那种纯粹力量与压迫感的直觉模拟。他的肌肉纤维在极微小的层面上跟随着脑海中的模拟而微微颤动,仿佛在进行无形的预演。
【05:00 标准时】
模拟月亮的光辉开始变得稀薄,天际线的边缘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鱼肚白,预示着阿瑞斯恒星即将再次君临这片土地。
塞琳娜的房间里,她缓缓从深度冥想中苏醒。她的眼眸在黑暗中清澈如初,感知力如同水波般向外扩散,轻柔地拂过整个驻地。她“看”到了窗边马库斯那如同山岳般沉重而孤独的背影,“听”到了伊凡平稳的呼吸和索恩房间里辗转反侧的低微声响,“感”受到了暗影那内敛而锐利的精神波动,也“触”碰到了医疗隔间内那三股或微弱或挣扎的生命之火。她没有打扰任何人,只是将一股更加温和宁静的能量,如同清晨最初的薄雾般,无声地弥散开来,试图滋润这片在黎明前最黑暗时刻依旧紧绷的空间。
伊凡在渐亮的微光中再次醒来,这一次不是被噩梦惊醒,而是自然的睡眠周期更替。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感觉身上的酸痛似乎减轻了一些,脑子也比昨晚清醒不少。他拿起枕边的护身符看了看,然后小心地塞进训练服的内袋。
索恩终于在天光微亮时陷入了断断续续的浅睡,智能眼镜随意放在枕边,眉头依然微微锁着,似乎在梦中还在与他观察到的那些“模式”搏斗。
暗影结束了内视模拟,悄无声息地起身,开始进行起床前的最后一次身体舒展,动作流畅而精准,如同上紧发条的精密器械。
马库斯终于从窗边转过身。他脸上那一夜未眠的痕迹被重新凝聚起来的坚毅所覆盖。他走向厨房区域,开始准备早餐的加热程序。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昨夜的疲惫、挣扎、隐秘的行动与无声的守护,都将被黎明之光冲刷,转化为继续前行的燃料。钢铁之心休赛期第四日的凌晨,在寂静、守望、内省与逐渐复苏的生机中,悄然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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