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京师银装素裹，紫禁城的琉璃瓦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光。陆子铭跟在引路太监身后，踏着扫开积雪的宫道，第一次走进这座象征着大明最高权力的宫殿。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疼。这感觉，像极了前世第一次参加跨国并购谈判时的紧张。只是这次，赌注不是金钱，而是性命。
宣——万商会陆子铭觐见！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乾清宫回荡。陆子铭整了整特意换上的六品官服——这是张居正临时给他讨来的虚衔，只为让他有资格面圣。
大殿内，万历皇帝高坐龙椅，尚显稚嫩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威严。张居正站在丹陛左侧，面色凝重。右侧，郑王世子则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草民陆子铭，叩见皇上。陆子铭依礼跪拜，眼角余光扫过大殿。除了几位阁老，还有都察院、刑部的官员，阵仗堪比三司会审。
陆子铭，万历开口，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清亮，有人弹劾你交通外夷、私蓄甲兵、窥探藩王，你可有话说？
陆子铭尚未回答，郑王世子抢先道：陛下，此人罪证确凿！臣已查实，他不仅与葡萄牙人往来密切，更在松江私设工坊，仿制西洋火器！
世子此言差矣。张居正缓缓开口，万商会与葡人往来，皆在市舶司登记在册，何来交通外夷？至于工坊，老臣记得，那是陛下特许的格物院实验工坊。
郑王世子冷笑：首辅大人何必避重就轻？他手下护卫多达三百，装备劲弩盾车，这还不是私蓄甲兵？
陆子铭抬头，不卑不亢：回陛下，万商会商队遍行南北，护卫商队乃经商之本。所有兵器均在官府备案，若此为私蓄甲兵，那大明所有镖局都该问罪了。
这话引得几个官员微微点头。大明商队配备护卫本是常事，只是万商会的装备稍显精良罢了。
巧言令色！郑王世子怒道，那你派人窥探郑王府别院，又作何解释？
世子误会了。陆子铭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草民并非窥探王府，而是在清查隐田时，意外发现别院地下藏有...这个。
太监接过账册呈上。万历翻开一看，脸色顿变：这是...
这是郑王府别院地下兵工厂的账册。张居正接话，记录铸造火炮三十六门，倭刀千柄。更有与倭寇往来书信数封。
郑王世子脸色煞白：污蔑！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一查便知。张居正淡淡道，老臣已派人控制别院，随时可供查验。
大殿内一片哗然。几个原本支持郑王的官员悄悄后退半步，生怕被牵连。
万历放下账册，目光锐利地看向陆子铭：朕还有一问：你与葡萄牙人合作，意欲何为？
陆子铭心知关键时刻到了。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海图：陛下，臣与葡人合作，只为学习航海之术，护卫商队。这是臣根据葡人海图重绘的《南洋航路图》，愿献与朝廷。
海图展开，精细的海岸线和星图让在场官员啧啧称奇。更让人惊讶的是，图上还标注着各港口特产和贸易路线。
陛下请看，陆子铭指着图说，通过海外贸易，去岁江南税收增长三成。若朝廷能组建远洋船队，岁入翻倍指日可待。
户部尚书王国光忍不住问：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陆子铭又取出一本账册，这是万商会协助清丈后，江南各府税收明细。
账册在官员间传阅，惊叹声不绝于耳。清丈后的税收增长确实惊人，这是谁都否认不了的事实。
万历沉吟片刻，突然问：朕听说，你会造一种神机船
陆子铭一愣，随即明白皇帝说的是他正在试验的改良帆船：回陛下，臣只是在葡人船只基础上做些改进，算不得神机。
万历似乎很感兴趣，说说看。
陆子铭只好解释：臣只是加了可调节的三角帆，逆风时也能航行。另外改进了舵轮，操作更省力...
他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说明，却发现皇帝的眼睛越来越亮。这种对技术的兴趣，在一个皇帝身上实在罕见。
陛下！郑王世子见势不妙，急忙打断，此人工于心计，巧言惑众，万万不可轻信！
万历瞥了他一眼，语气转冷：郑王世子，你私设兵工厂、勾结倭寇，该当何罪？
郑王世子扑通跪地：臣冤枉！这都是他们栽赃陷害！
是不是冤枉，朕自有决断。万历起身，环视群臣，郑王世子禁足府中，待查清事实再行发落。万商会协助清丈有功，陆子铭...谨守商贾本分，好自为之。
退朝——
太监的唱喙声中，这场惊心动魄的朝会终于结束。
陆子铭走出乾清宫，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张居正走过他身边，低声道：随我来。
文华殿内，张居正屏退左右，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今日这一关，算是过了。
陆子铭苦笑：多谢首辅大人回护。
不必谢我。张居正摇头，是你准备的证据足够有力。不过...他话锋一转，陛下对神机船很感兴趣。
陆子铭心中一动：大人的意思是？
陛下年少，对新奇事物难免好奇。张居正意味深长地说，这是机会，也是危险。
离开文华殿时，一个小太监悄悄塞给陆子铭一张纸条。回到住处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明日巳时，西苑一见。
字迹娟秀，显然出自女子之手。陆子铭皱眉思索，他在京城并不认识什么女子...
突然，他想到一种可能，心跳不禁加速。
次日巳时，陆子铭如约来到西苑。这里是皇家园林，冬日里白雪皑皑，别有一番景致。
在太液池边的亭子里，他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沈墨璃。
你怎么来了？陆子铭又惊又喜。
王大锤护送我来的。沈墨璃裹着厚厚的斗篷，脸色还有些苍白，我在京城...想起了一些事。
她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宫殿：那里，我小时候随父亲来过。父亲与人在里面密谈，我在外面玩耍...
你想起了什么？
沈墨璃眼神复杂：我想起，那天父亲见的，是裕王府的人。
裕王？陆子铭一愣。那是隆庆皇帝登基前的封号，也就是说...
那是嘉靖年间的事。沈墨璃继续说，后来父亲说，那次的谈话，关系到一件大事。
陆子铭忽然想起什么：与你父亲调查的三足金乌有关？
沈墨璃点头：我怀疑，这个组织在朝中的靠山，可能与当年的裕王府有关。
这个猜测让陆子铭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三足金乌的幕后主使与皇室有关，那这件事就复杂了。
还有，沈墨璃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这是在父亲遗物中找到的，你看看。
陆子铭接过玉佩，发现上面刻着精细的航海图，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
这是...
父亲说，这是通往某个海外岛屿的地图。沈墨璃轻声道，那个岛上，藏着三足金乌最大的秘密。
陆子铭正要细看，突然听到脚步声。一个小太监跑来：陆先生，陛下召见。
陆子铭与沈墨璃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
在太监的引领下，陆子铭来到西苑的一处暖阁。万历皇帝换了一身常服，正在把玩一个地球仪。
陆先生来了。万历显得很随和，朕听说，你会做很多新奇玩意？
陆子铭谨慎回答：臣只是对格物略知一二。
不必过谦。万历指着地球仪，这个，是葡萄牙传教士进献的。你说，我们脚下的大地，真的是个圆球？
陆子铭心中诧异，没想到皇帝会对这个感兴趣：回陛下，确实如此。葡人船队环游世界，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有趣。万历转动地球仪，那你说，大明的船队，能不能也环游世界？
陆子铭心跳加速：若朝廷支持，自然可以。
万历沉默片刻，突然问：若是让你督造远洋船队，需要多少银两？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陆子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快速盘算着，小心地说：初期至少需要五十万两，后续还要追加。
五十万两...万历喃喃道，户部肯定拿不出这么多。
陆子铭灵机一动：陛下，或许可以换个法子。
哦？什么法子？
朝廷出政策，商人出资金。陆子铭说，组建远洋贸易公司，朝廷占股三成，不出一文，只须特许经营即可。
万历眼睛一亮：细说。
陆子铭便将现代股份制公司的概念用明代的方式解释出来。万历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提问。
谈话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太监提醒该用膳了，万历才意犹未尽地让陆子铭退下。
临走时，万历突然说：那个神机船，造一艘给朕看看。
回到住处，陆子铭心情复杂。皇帝对航海和技术的兴趣超出预期，这或许是机会。但卷入皇权斗争，风险也同样巨大。
沈墨璃还在等他，见他回来，急忙问：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陆子铭把经过说了一遍，沈墨璃听后沉思片刻：陛下年少，有意建功立业可以理解。但你要小心，朝中反对远洋的大有人在。
我明白。陆子铭点头，但现在，这是我们破局的最好机会。
他取出那块玉佩，在灯下仔细观看。航海图指向的，似乎是南洋的某个岛屿。而那个奇怪的符号，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突然，他想起在郑王府别院发现的账册上，似乎有类似的标记。
看来，我们得去这个岛上看看了。陆子铭轻声说。
窗外，夜色渐深。北京城的万家灯火，在雪夜中明明灭灭，如同这场权力博弈中的各方势力，闪烁不定。
而遥远的南方海上，三足金乌的旗帜，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岛屿上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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