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交完那封堪称“艺术品”的回复信后，林浩的生活，迎来了一段极其罕见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垃圾时间”。
在等待最终“宣判”的日子里，他不用再面对审稿人的刁难，也不用再为繁重的实验而焦虑。他第一次，可以像一个普通的江北大学博士生一样，去享受校园的宁静。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扎扎实实地，睡了一个长达十二个小时的懒觉，直到被徐涛用晚饭的香味给馋醒。
然后，他做的第二件事，就是鼓起了他这二十多年来，最大的勇气。
他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是苏晓月的微信聊天界面。他打了一行字，又删掉；再打一行，又觉得不妥。来来回回，折腾了十几分钟，手心都出汗了。
“我说浩子，你干嘛呢？”徐涛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问，“你那样子，跟便秘似的，不就是约个饭吗？至于吗？”
“你懂什么！”林浩白了他一眼，“这叫战略性考量！是仪式感！”
最终，他心一横，把所有华丽的辞藻都删了，只留下了一句最朴实、也最真诚的话，然后，闭着眼睛，按下了发送键。
【林浩：苏晓月，这周末有空吗？为了感谢你之前所有的帮助，也为了庆祝我们课题组取得了一点小小的阶段性成果，我想……正式地，请你吃顿饭，再看场电影。】
发送完毕，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一分钟，两分钟……
就在他以为会像往常一样，要等很久才有回复时，手机“叮”的一声，几乎是秒回。
【苏晓月：好啊。】
【苏晓月：我正好也想放松一下。看什么电影，你来定吧。】
看到这干脆利落的回复，林浩激动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他对着阳台外的天空，无声地挥舞了一下拳头。
周六下午，林浩提前一个小时，就开始了准备工作。他翻遍了整个衣柜，最后挑出了一件他自认为最“体面”的、几乎没怎么穿过的格子衬衫和一条深色牛仔裤。他还特意去理发店，让师傅给自己剪了一个利落的发型。
当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那个虽然依旧普通、但显得干净清爽的自己时，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和几个月前那个初入校园、畏畏缩缩的“菜鸟”，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迷茫和不确定，多了几分沉稳和自信。那是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奋战，是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难题后，沉淀下来的底气。
他和苏晓月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颇有格调的西餐厅。
当他提前二十分钟到达时，却惊讶地发现，苏晓月，竟然比他到得还早。
她今天没有穿那身干练的实验服，而是换上了一条素雅的白色长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化了淡淡的妆。她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捧着一本书，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整个人，美得像一幅油画。
林浩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漏了一拍。
“你……你来这么早？”林浩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去。
“嗯，”苏晓月抬起头，看到他，笑了笑，那笑容像春风一样，“怕你又紧张，就早点过来等你。”
她一句话，就化解了林浩所有的局促。
这顿饭，吃得异常轻松和愉快。
他们没有聊任何关于实验细节的话题，没有提审稿人，也没有提李瑞阳。
他们聊起了各自的家乡，聊起了本科时那些有趣的糗事，聊起了对未来的规划。
林浩不再是那个面对苏晓月时，会感到自卑和紧张的“小跟班”。他因为有了自己亲手做出的、足以自傲的成果，因为有了和陈默一起开拓“新大陆”的宏大目标，他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发生了质的改变。
他变得自信、从容，甚至在聊天时，还能不时地，抛出几个恰到好处的、属于他自己的“林氏幽默”，逗得苏晓月笑个不停。
苏晓月安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谈笑风生的男孩，心里，涌起了一股奇妙的感觉。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变化。几个月前，她眼中的林浩，是一个虽然有天赋、但对未来充满迷茫、甚至有些“得过且过”的师弟。她对他的帮助，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对“璞玉”的欣赏和不忍。
而现在，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真正的“研究者”。他的眼中，有光。那是一种在认清了前路的艰难后，依旧选择一往无前的、坚定的光芒。他的谈吐中，不再有对未来的抱怨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研究方向的深刻理解和对整个领域未来的独到思考。
“苏晓月，我问你个问题，”林浩喝了一口柠檬水，突然认真地看着她，“你觉得，我们读博士，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让苏晓月愣了一下。
她想了想，回答道：“为了……一份更好的工作？一个更高的平台？或者，像导师们常说的，为科学的发展做贡献？”
“这些都对。”林浩点点头，“但我最近，有了点新的想法。”
他看着窗外，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我以前觉得，读博就是一份工作，我的目标，就是按时打卡下班，拿到工资，也就是那张毕业证。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我觉得，读博，更像是一场探险。”他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探险家。我们从导师那里，领到了一张藏宝图。有的人，拿到的地图，路线清晰，标记明确，他们只要按部就班地走，就能找到宝藏。就像你，或者张远师兄他们一样。”
“而我，”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拿到的是一张残图，上面只有一个模糊的起点，和一片巨大的、名为‘未知’的空白区域。”
“一开始，我很恐慌，我觉得我被骗了。但现在，我反而觉得，这或许，是最大的幸运。”
“因为，”他转过头，看着苏晓月，眼中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炽热的光芒，“那些路线明确的宝藏，虽然珍贵，但终究是别人已经发现过的。而我面前这片空白，它虽然充满了危险和不确定，但它也同样，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我或许，有机会在这片空白上，画出第一条属于我自己的航线，发现一片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新大陆’。”
“我觉得，这，可能才是读博，最酷、也最迷人的地方。”
听完林浩这番话，苏晓月的心，被重重地触动了。
她看着林浩，看着他那双因为激情而异常明亮的眼睛，她第一次，在一个同龄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乎“理想主义”的、耀眼的光芒。
她知道，她对林浩的欣赏，在这一刻，已经悄然地，发生了质变。
那不再是学姐对学弟的提携，也不再是优等生对“偏科生”的好奇。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正的……敬佩。
甚至，还有一丝……心动。
吃完饭，他们去看了一场最新上映的科幻电影。电影讲的，也是一群探险家，驾驶着飞船，去探索未知星系的故事。
在黑暗的放映厅里，当看到主角的飞船，冲破一片陨石带，第一次看到那颗前所未见的、美丽的蓝色星球时，林浩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身边的苏晓月。
而苏晓月，也恰好，在同一时刻，转头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
在屏幕那变幻的光影中，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共鸣。
林浩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了出来。他鼓起勇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碰了碰苏晓月放在扶手上的手。
女孩的手，微微一颤，但，没有躲开。
而是，用更轻柔的力道，回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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