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尤其是在滇南这片绵延不绝的原始山林之中。参天古木的枝叶交错,将本就微弱的星光遮蔽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些夜行生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
就在这片密林深处,一支约莫三千人的队伍,正如同暗夜中无声流淌的溪水,沿着野兽踩踏出的崎岖小径,迅捷而肃穆地穿行。
他们的装扮与中原军队截然不同,男子大多身披简陋却坚韧的皮甲或精心编织的藤甲,头上插着象征勇武与部落归属的色彩斑斓的翎羽,脸上用植物汁液涂抹着狰狞的油彩,手持锋利的淬毒弯刀、致命的吹箭筒和沉重的骨朵。
女子亦在其中,她们身形矫健,背负箭囊,眼神锐利如鹰隼,丝毫不逊于男子。
整支队伍都透着一股来自蛮荒之地的彪悍气息,然而行进间却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显示出他们对这片山林无与伦比的适应能力。这正是自称孟获之后的一支南中蛮族部落的精锐战士。
队伍最前方,是两位气质迥异,却同样令人望而生畏的首领。
一位是年长的老者,头发已然花白,却依旧茂盛,被编成无数细辫,披散在肌肉虬结的古铜色肩头。他额头上绑着一块不知名猛兽颅骨打磨而成的额饰,眼神深邃如古井,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智慧与威严的纹路。
他手持一根不知盘了多少年月、已呈油亮黑红色的古老藤杖,步履沉稳如山岳,正是这支蛮族部落的大祭司兼族长——孟岩。
另一位则是位年轻的勇士,约二十出头,身材魁梧挺拔,一身虬结的肌肉在微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与猛兽搏杀留下的疤痕,眼神桀骜不驯,如同未经驯服的猎豹。他腰间挎着一柄造型奇特、刀身带有诡异弧线的环首刀,他是族中年轻一代公认最出色的猎手与战士,孟岩之子——孟獠。
“阿爹,”孟獠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他敏锐的耳力捕捉到了从东北方向随风隐约传来的、沉闷如雷的声响,“听这动静,石门关那边,怕是已经杀红眼了。汉人自己杀自己,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力气,正好让爨氏那些杂碎和宁王拼个两败俱伤。”他的语气中带着对长期欺压部落的爨氏的深深愤懑,以及一种坐山观虎斗的期待。
孟岩族长拄着藤杖,目光如同穿透了重重密林,凝重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獠儿,你只看到了表面的仇恨与机会,却未看清更深层的潮汐。我族世代栖居于此,百年来,受尽爨氏欺凌压榨,视我等为未开化的蛮夷奴仆,苛捐杂税如猛虎,强征暴敛似豺狼,霸占我猎场,强夺我盐井,此仇此恨,浸透了几代人的血泪,岂能忘怀?然而,你可知为何阿爹此次不惜倾尽族中精锐,亲自带领你们冒险穿越这无人区,来到这战火边缘?”
孟獠浓眉一挑:“不是听说汉人朝廷派了位厉害的宁王来剿灭爨氏吗?我们正好趁乱而起,或许能夺回被占的祖地,甚至……分一杯羹?”
“不止如此。”孟岩眼中闪烁着历经沧桑后沉淀下的睿智光芒,“我早已派出最机灵的儿郎,多方打探。这位宁王周景昭,非同一般!他麾下军纪极严,对普通百姓竟能秋毫无犯,所到之处,开仓放粮,平定物价,更难得的是……”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虔诚的敬意,“他极为崇敬诸葛武侯!言行举止,皆有效仿武侯遗风之意!”
“诸葛武侯!”孟獠闻言,神色顿时一肃,原本桀骜的眼神瞬间变得恭敬,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那里挂着一枚世代相传的、据说是武侯赐予的平安符。诸葛亮之名,在他们部落中,早已超越了历史人物,近乎神明!族中老人口口相传,正是武侯当年七擒先祖孟获而不杀,以仁德感化,带来了先进的农耕、织布、医药技术,教会他们开辟梯田、兴修水利、辨识百草,让部落得以告别完全靠天吃饭、与兽争食的蒙昧时代,走上了繁衍生息的道路。
每年的重大祭祀中,族中大祭司都会将武侯与祖先英灵、山神一并供奉,感念其恩德。
孟岩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正是。听闻这位宁王,不仅效仿武侯治国治军,更难得的是心存仁念。你想,武侯待我先祖如何?待我南中各族如何?是征服,更是教化与恩养。这宁王崇敬武侯,或能领会武侯‘和抚’之精义。他与那视我等如草芥、只知盘剥的爨氏,简直是云泥之别!我等敬武侯如神,而宁王崇敬武侯,此乃血脉心意相通之理。或许……他便是武侯在天之灵,不忍见我南中百姓再受涂炭,为我等指引的明主?”
这番话,深深触动了孟獠和周围几位静静聆听的核心头人。他们对诸葛亮的敬仰是刻在骨子里的,是一种混合了祖先崇拜与神明敬畏的复杂情感。对于一位崇敬诸葛亮、行事风格亦隐隐有武侯遗风的新主,他们天然便少了许多排斥与敌意,反而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亲近与期待。
就在这时,侧前方一棵巨大的榕树树冠一阵晃动,一名身形瘦小、动作却如猿猴般敏捷矫健的斥候,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单膝跪在孟岩面前,用急促的土语禀报:“禀族长、少族长!前方‘鬼见愁’山谷,发现几名溃兵,衣着是爨氏的皮甲,像是从胜境关方向逃来的!已被我们埋伏擒获!”
孟岩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带过来!正好核实我们听到的风声!”
很快,几名衣衫褴褛、满身泥污、脸上写满惊恐与疲惫的爨氏士兵被反绑着双手押了上来。他们看到孟岩等人充满蛮荒气息的装扮和周围战士不善的目光,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腿一软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用夹杂着官话的土语哭喊:“饶命啊!各位洞主、酋长饶命!我们……我们只是小卒……”
“闭嘴!”孟獠上前一步,环首刀半出鞘,寒光映照着溃兵毫无血色的脸,“说!胜境关怎么样了?你们为何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到这里?”
为首的溃兵小头目涕泪交加,颤抖着回答:“饶命……胜境关……丢了!三天前就被宁王大军攻破了!爨崇智将军……听说……听说也阵亡了!关内兄弟死伤惨重,我们几个是拼了命才从密林小路逃出来的……”
“什么?”
孟岩和孟獠对视一眼,尽管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这天险雄关如此迅速易主,心中仍不免震撼。
孟獠急问,语气更加严厉:“宁王军队现在何处?兵力如何?石门关情况怎样?”
溃兵不敢隐瞒,哭丧着脸道:“宁王……宁王主力已经向东进军,看样子是直奔味县,要去端爨氏的老巢了!还……还分出了一支奇兵,据说由大将徐破虏率领,翻山越岭,走的就是最难走的牦牛道古商路,要……要迂回到石门关背后,和关外的李光、庞清规大军前后夹击!石门关……怕是也守不住几天了!爨崇道将军现在也是焦头烂额……”
这个消息,如同接连响起的惊雷,在孟岩父子心中炸响!宁军兵锋之盛,用兵之奇,远超他们最大胆的想象!
孟獠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父亲,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阿爹!宁王用兵,竟如此凌厉果决!看来他真是天命所归!我们……”
孟岩族长抬手止住儿子的话,他目光缓缓扫过周围每一位部落头人和精锐战士的脸,看到他们脸上相似的震撼、期待以及一丝对未知的敬畏。
他深吸一口林中清冷的空气,决然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错!消息证实了!爨氏倒行逆施,天怒人怨,覆灭已在眼前!南中的天,要变了!我族受爨氏欺压百年,此血海深仇,今日终于看到了报复的曙光!而这位宁王,崇敬武侯,或能秉承武侯遗志,善待我南中各族!此时,正是我等主动投向明主,既报世仇,也为族人搏一个未来生存空间的最佳时机!若等宁王扫平一切,我等再归顺,便只是顺民,无尺寸之功,何以立足?但若我们此刻雪中送炭,助其破关,便是大大的功劳,是晋身之阶!”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四射,藤杖重重一顿地:“所以,我们需要一份沉甸甸的‘投名状’!立刻派出最机灵、最熟悉山路的儿郎,带上这几个溃兵作为凭证,设法找到宁王那支奇兵的踪迹,传达我部诚心归顺之意!并献上我们所知的、连爨氏都不清楚的通往石门关背后的隐秘小路!甚至,在关键时刻,我们可以从背后给爨崇道致命一击!以此,告慰武侯在天之灵,也为我们的子孙后代,开辟一条真正的生路!”
“好!阿爹英明!我这就去挑选人手!”孟獠兴奋地低吼一声,立刻转身去安排。
孟岩族长独自站在原地,仰望东北方那片被战火映照得微微发亮的天空,喃喃自语,仿佛在与冥冥中的先贤对话:“武侯庇佑,先祖庇佑。愿我族此次抉择,能顺应天命,为我等受尽苦难的族人,带来真正的安宁、尊严与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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