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边和太后闲话家常,一边思绪却飘到了另一张脸上。
倚梅园那个冒牌货,余莺儿。
一想到她,皇帝心中就泛起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就像是批阅奏折时,看到一篇文理不通、错字连篇的废话文章,扔了可惜,看着又堵心。
苏培盛那个老滑头。
皇帝至今还记得,苏培盛将人带来时,是怎么回话的。
“回皇上,奴才去倚梅园附近打听了,都说那晚是余宫女在那儿。这宫女嗓子不错,唱的曲子婉转,想来适合在养心殿侍茶解闷。”
听听,这话说的多周全。
只说她嗓子好,适合侍茶,半个字没说她就是那晚福条许愿的女子。将来就算事情败露,苏培盛也能摘得干干净净。
是朕自己,被那国泰民安的福条勾起了兴致,急于找到那份雪夜里的慰藉,才认错了人。
这事儿,成了他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堂堂天子,竟被一个宫女冒名顶替给哄住了。若是传出去,他的脸面何存?朝堂上那些老狐狸,私下里不知要怎么编排。
所以,哪怕余莺儿再上不得台面,他也得暂时留着。立刻丢了,反而会引人去查,那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
好在那余莺儿也并非一无是处。
她那口昆曲,在百无聊赖时听一听,倒也能消磨些时光。算是个会唱曲儿的摆设,仅此而已。
碎玉轩内,暖炉烧得正旺,空气中浮动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
甄嬛手持一把小巧的银剪,正对着瓶中新折的红梅,凝神修剪着多余的枝丫。
她身侧,沈眉庄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眉姐姐?”甄嬛放下剪子,将一盏温好的热茶递了过去。
沈眉庄接过,指尖的暖意却未能舒展她紧蹙的眉心。
“还不是那位余答应。”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与鄙夷,“如今稍稍得了些圣宠,便不知天高地厚,行事越发张狂了。”
甄嬛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她捻起一瓣不慎剪落的梅花,指尖殷红,衬得花瓣愈发娇嫩。
“由她去吧。”
“捧得越高,摔得才越重。”
沈眉庄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一事,眉宇间的忧色更重了些。
“说起来,陵容妹妹那边,近来的日子怕也不大好过。”
甄嬛动作一顿,“她怎么了?”
“入宫至今,仍未有过侍寝的恩典。底下那帮捧高踩低的奴才,眼见着就敢怠慢起来。”
沈眉庄压低了声音,“我听闻,前几日内务府送去的份例,连冬日里最要紧的银霜炭都敢克扣了。”
这便是紫禁城里最真实、也最残酷的模样。
主子不得势,奴才便敢欺主。
甄嬛的眸光微不可察地沉了沉,这事她亦有所耳闻。
沈眉庄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怎么也想不通的困惑。
“可奇就奇在,那位与我们一同入宫的妙常在,孙妙青,不也一样未曾侍寝么?”
“我瞧着,她非但瞧不出半分急切,宫里上上下下的奴才,竟也无一人敢给她脸色看,内务府的份例更是样样齐全,不敢有丝毫差池。”
听完这番话,甄嬛忽然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将那瓣梅花随手丢进一旁的麒麟小香炉里,只见青烟袅袅,一缕幽香瞬时融进了暖阁的空气中。
“眉姐姐,你还没看明白吗?”
沈眉庄的眼神里满是茫然,“明白什么?”
甄嬛抬眸,目光清澈如洗,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宫墙。
“咱们这位妙常在,是个顶顶聪明的人。”
“旁人都在挖空心思,琢磨着如何打扮得花枝招展,如何能在御花园里‘偶遇’皇上,盼着那一步登天的恩宠。”
“她倒好。”
甄嬛的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日日晨昏定省,亲手抄的经文、新做的小食,如流水一般,不显山不露水地送进了寿康宫。”
“她这是将这宫里最稳固、最大的那座靠山,给哄得服服帖帖。”
“太后高兴了,底下这群见风使舵的奴才,谁还敢有二心?”
沈眉庄脸上的困惑瞬间被惊叹所取代,她怔了半晌,才感慨道:“这般不动声色的心机,这般滴水不漏的手段……”
“眉姐姐,说错了。”
甄嬛纠正她,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在这虎狼环伺的后宫里,旁人那点争风吃醋的伎俩,才叫心机。”
“而她这种不靠君恩,单凭自己便能站稳脚跟的能耐,叫本事。”
甄嬛转过头,望向窗外那片被宫墙框住的、寂静的四方天空,声音悠悠,仿佛说给沈眉庄听,又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咱们的好妹妹陵容,此刻心心念念的,是如何才能盼来一场雨露。”
“而那位妙常在……”
“她想的,恐怕是如何在这深宫里,为自己亲手掘出一口永远不会干涸的井。”
采月便喜滋滋地上前报喜。
“小主,元宵的节礼下来了,内务府刚送到的,请小主回去瞧瞧。”
沈眉庄“嗯”了一声,甄嬛方才那番话,还在她心头萦绕。
那位妙常在……当真是个人物。
正思忖着,回存菊堂的宫道上,迎面便来了一顶轿辇。
轿辇前后各两名太监抬着,将本就不宽的宫道堵了个严严实实,在沈眉庄面前堪堪停下。
正是余莺儿。
那张脸画着精致妆容,满是骄横。
她安稳地坐在轿中,连身子都未欠一下,只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给沈贵人请安。”
那声音娇滴滴的,可“贵人”两个字,却被她咬得轻飘飘,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沈眉庄停下脚步,面色淡淡的:“余妹妹有礼了。”
“天寒路滑,皇上怕我摔着,特赏了这顶轿辇代步。”余莺儿抚了抚鬓边的珠花,视线在沈眉庄身上打了个转,“请恕妹妹不便下轿给姐姐请安了。”
她这番话,明着是请罪,暗里却字字句句都在炫耀。
跟在眉庄身后的采月,一张脸早已气得通红,刚要张嘴,却被眉庄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眉庄看着她,忽然笑了。
“妹妹说的是啊,若是摔着了怎么伺候皇上啊。”
余莺儿扬起下巴,“贵人姐姐,我刚从华妃娘娘处出来,要向皇后娘娘请安。她故意将“贵人”二字咬得极轻,”不知姐姐能否让我先过去。“又把“先过去”三个字说得极重,那点得意与挑衅,丝毫不加掩饰。
这是在拿华妃和皇后压她。
跟在眉庄身后的采月气得脸色涨红,正要开口,却被眉庄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眉庄却不恼,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也无。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余莺儿,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风头正盛的宫妃,倒像是在看一出热闹却不怎么高明的杂耍。
方才在甄嬛暖阁里的话,此刻正在她脑中回响。
一个是将自己活成一口井的孙妙青。
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位,仗着一点雨露,便以为自己能汇成江海的余莺儿。
雨露,终有停歇时。江海,又岂是这般浅薄的张狂能汇成的?
想通了这一层,沈眉庄心底那点被冒犯的火气,竟自己熄了。
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跟在身后的采月,一张脸早已由红转青,捏紧的拳头都在微微发抖。自家小主是何等金尊玉贵的人物,竟被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当众折辱!
就在采月忍无可忍,要豁出去理论时,沈眉庄却忽然开了口。
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在这寒凉的宫道上,格外清晰。
“采月。”
采月一愣。
“退到路边去。”
沈眉庄的语气不容置喙,她侧过身,竟真的领着采月,恭恭敬敬地站到了宫道一侧的积雪里,将整条路都让了出来。
这一下,反倒让轿辇里的余莺儿有些措手不及。
她本以为会有一场争执,正准备将那些从华妃处学来的刻薄话都用上,谁知对方竟退得这般干脆利落,倒显得她像个无理取闹的泼妇。
沈眉庄垂着眼,姿态谦恭,仿佛真心在为她让路。
“妹妹既要赶着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那可万万耽搁不得。”
采月扶着沈眉庄,小声嘟囔:“小主,您也太好性儿了,就这么便宜了她!”
沈眉庄掸了掸衣角沾上的雪沫,目光望向寿康宫的方向,若有所思。
“背后议论一个小主,成什么体统?”
她顿了顿,转头对采月吩咐道。
“走,咱们也回去。你把我那尊新得的玉观音包好,明儿一早,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景仁宫里,熏香的烟气袅袅不散,一丝丝,一缕缕,将这殿宇熏得沉静又堂皇。
皇帝批了半日折子,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意,皇后亲自端了碗莲子羹,柔声劝他歇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闲话,皇后见时辰不早,便依着惯例,温婉贤淑地开了口。
“皇上,夜深了,也该翻牌子了。”她说着,示意太监将那只银盘捧上前来,
皇帝的目光在那一排排绿头牌上扫过,兴致缺缺。
余莺儿的名字倒是显眼,可一想到白日里那股子气闷,皇帝便莫名觉得有些腻味。
“臣妾听说不是每一位嫔妃都侍寝过。新入宫的妹妹们,还有几个还未见过圣驾呢,都还眼巴巴地盼着君恩呢。”
他端起茶盏,拨了拨浮沫,“妙常在?”
皇后捧着银盘的手微微一顿。
皇帝这才转向她,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白日里去给母后请安,听她老人家提了一嘴,说这妙常在颇有孝心,时常过去陪着解闷。”
他说的随意,仿佛只是为了全了太后的颜面,顺手给的一份恩赏。
”还有个淳常在年纪太小完全不解世事。“
皇帝搁下茶盏,”那就妙常在吧“
苏培盛也是一愣,但立刻躬身应了声“嗻”,麻利地退下去传旨。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皇后的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滞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她垂下眼帘,声音温婉柔顺,听不出半分波澜。
“原是得了太后的青眼,倒是臣妾疏忽了。”
皇后将牌子又往前递了递,仿佛要让皇帝看得更清楚些。
“这孩子臣妾也见过,是个沉稳性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没曾想竟这般有孝心,懂得去寿康宫为太后解闷。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话锋一转,她又似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宫里还有一位安答应,入宫至今也未曾见过天颜。那孩子性子怯,家世也单薄,怪可怜见的。”
这是在提醒皇帝,雨露需均沾,莫要厚此薄彼。更是在试探,想将这恩宠引到旁人身上去。
一个新人,不声不响,竟越过她这个中宫,将手伸到了寿康宫。
这宫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不守规矩的聪明人?
皇帝却像是没听见她后半句话,对那位“可怜见的”安答应没有半分兴趣,只从鼻子里淡淡“嗯”了一声。
他已经站起身,龙袍上的褶皱都透着一股不耐。
“朕乏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言下之意,此事不必再议。
皇后立刻敛眉垂首,屈膝行礼,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是,臣妾恭送皇上。”
直到皇帝的明黄身影消失在殿外,皇后脸上的笑才缓缓敛去,殿内的暖意仿佛也被一并带走了。
偌大的景仁宫,瞬间安静下来。
皇后缓缓直起身,脸上的温婉贤淑寸寸褪去,只剩下一种淬了冰的平静。
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发出“嗑”的一声轻响。
剪秋连忙上前,低声道:“娘娘……”
皇后没有动,她伸出手,任由冰凉的指尖拂过熏炉上飘起的一缕青烟,那烟气被指风搅乱,不成形状。
一个靠着太后起来的,可比那些只知争风吃醋的蠢货,要难对付得多。
“这个孙妙青……”皇后慢慢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要在舌尖上把它碾碎,皇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冰针,扎在着沉寂的宫殿里。“本宫记得,她哥哥是苏州织造?”
剪秋躬身回道:“是,叫孙株合。”
“去查查这位妙常在,入宫前后的所有事,一桩都不要漏。”
春熙殿的烛火,一如既往地安静跳动着。
苏培盛身边的徒弟小夏子提着灯笼,一路小跑而来,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殿前的宁静。
“圣旨到——”
“皇上传旨,宣妙常在今夜侍寝!”
殿内的宫女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狂喜。
一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激动得眼圈泛红。
主子熬了这么久,总算出头了!
唯有孙妙青,正临窗看着一本书卷。
听到这话,她也只是缓缓将书合上,脸上不见半分失措,更无半点狂喜。
她的贴身宫女春桃激动得快要哭了,声音都在发颤,连忙上前扶住她。
“小主!您听见了吗?是皇上!皇上宣您侍寝了!”
另一个大宫女春喜已经手脚麻利地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小夏子手里,满脸堆笑:“有劳公公,有劳公公!”
“听见了。”
孙妙青将书卷放到桌上,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说“今晚月色不错”。
她慢条斯理地用一枚玉石书签卡好页码,那份镇定,与殿内狂喜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欣喜若狂的宫女们,心想,在宫里,任何失态都是破绽。
脸上快速绽出喜意。
“备水,沐浴。”
仅仅两个字,就让乱成一团的宫女们瞬间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孙妙青走到妆镜台前,看着镜中那张清丽却略显寡淡的脸。
别人都以为她是在这春熙殿里枯坐苦等,熬着看不到头的日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从踏入这宫门的第一天起,她就在为今夜做准备。
一场以三个月为周期,堪称严苛的备孕计划。
身为一个在996福报中淬炼过的现代社畜,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想在内卷到极致的职场中杀出重围,光靠老板画的大饼没用。
你得拿出最硬核的KpI。
在这后宫,皇帝是唯一的、也是最终的甲方。
而一个健康茁壮的皇子,就是最顶级的项目成果,是能让她一步登天的完美交付。
卵子从始基卵泡发育到成熟,需要大约九十天。
这九十天里,她几乎将自己活成了一张精准到秒的计划表。
她用大半的月例,打通了御膳房的关系,每日的膳食,旁人是山珍海味,她却清淡得像个苦修的道姑。
少油少盐,戒绝一切辛辣刺激。
每日必有一条清蒸的鱼,几样水煮的深色蔬菜,还有一小碟核桃仁。
为的,就是那宝贵的优质蛋白和能滋养身体的微量元素。
春桃捧来了首饰匣子,里面珠翠琳琅,光华夺目。
“小主,今儿是头一回面圣,可得好好打扮,定要将皇上的魂儿都勾了去!”
话音刚落,司寝的刘嬷嬷便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了。
她一张脸带着程式化的笑,眼神却像x光,锐利地在孙妙青身上扫了一圈。
“妙常在,时辰不早了,随奴婢去偏殿沐浴更衣吧。”
刘嬷嬷的语速不快,却字字带着一股陈年宫规浸泡出的威严。
她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表情温和,话语却不容置喙。
“奴婢奉旨而来。规矩不多,但一条都不能错。”
“沐浴之后,需得褪去所有衣物首饰,一根发簪都不能留。”
“之后,奴婢会用锦被将小主裹好,由敬事房的太监抬着,送进养心殿。”
“小主可听明白了?”
果然。
所谓的侍寝,就是一场毫无尊严的服从性测试。
电视剧诚不欺我。
孙妙青垂下眼帘,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了然,声音轻得恰到好处,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怯。
“……明白了。”
这副模样,落在刘嬷嬷眼里,便是新承恩泽的嫔妃该有的羞怯与顺从。
她见多了初次侍寝的女子,有吓得腿软的,有强作镇定却抖得像筛糠的,也有野心勃勃掩不住得意的。
像孙妙青这般,只是低着头,安安静静应一声的,不多。
沉得住气。
刘嬷嬷在心里下了个评语。
孙妙青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行,不就是走流程么。
这套操作,跟前世公司那个变态的入职培训项目“破冰之旅”何其相似。
所有人换上统一的服装,没收手机,被拉到荒郊野外,美其名曰“激发潜能,熔炼团队”。
说白了,就是系统性地剥夺你的个人特征和尊严,让你彻底服从于规则。
这皇宫,就是个终极职场。
皇帝,是唯一的甲方爸爸。
而她,一个新来的乙方,今晚要去做的,就是项目提报。
至于提报的形式是ppt讲解,还是把自己打包成一个人形春卷送上门,重要吗?
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甲方满意,拿下这个项目。
她抬起头,脸上那一丝恰到好处的红晕,像是晚霞染上白玉,既有少女的娇羞,又不失官家小姐的端庄。
“有劳嬷嬷费心指点,是妙青的福气。”
她微微屈膝,声音柔顺。
“春桃,春喜,还不快来伺候嬷嬷,帮着嬷嬷一同准备。”
这一声,既是吩咐宫女,也是向刘嬷嬷表明了自己全然配合的态度。
刘嬷嬷眼皮抬了抬,多看了她一眼。
这妙常在,是个明白人。
孙妙青被引着走向偏殿的浴池,心里最后一点波澜也平息了。
她今晚要扮演的,就是一个合格的、端庄的、甚至带点羞涩的官家女子。
不能有愤恨,那显得小家子气。
不能有恐惧,那会惹君王生厌。
更不能有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才会露出的扭捏作态。
这宫里步步是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可能是别人手里的把柄。
她孙妙青,绝不能在项目开启的第一步,就出现流程错误。
热水氤氲,雾气蒸腾。
当温热的水漫过身体,孙妙青闭上了眼。
九十天的精准饮食,九十天的规律作息,九十天的情绪管理,甚至在自己殿里学着五禽戏舒展筋骨,只为养出最健康的身体。
当别的妃嫔还在熬夜盼君恩,内耗心神时,她早已进入深度睡眠,为第二天的“卵子质量”积蓄能量。
这场以“诞育皇嗣”为最终KpI的超级项目,今晚,终于迎来了最关键的临门一脚。
甲方爸爸,请准备验收吧。
孙妙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这感觉,像极了当年她独自一人,拿着修改了上百遍的方案,去见那个最难搞的投资人。
成败,在此一举。
当身体被柔软的锦被紧紧裹住,抬上那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凤鸾春恩车时,孙妙青对着满脸担忧的宫女们,轻轻点了点头。
放心。
这个项目,我拿下了。
锦被之外,空气是凝滞的。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味道沉郁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孙妙青能听见不远处,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炭火在铜炉中偶尔爆开的一声轻响。
她像一件被精心打包的贡品,安静地等待着最终的“验收官”。
不知过了多久,那翻动书页的声音停了。
一道低沉的、带着一丝审度的男声在殿内响起,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朕记得,上次御花园见过后,你送过一次桂花糕。”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像是随口一提。
孙妙青的心跳漏了一瞬,随即恢复平稳。来了,面试的第一道题。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在锦被下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柔顺些。
“是。”
“嗯。”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然后呢?怎么就没下文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藏在棉花里的刀子。答得不好,就是“急功近利,一招不成便偃旗息鼓”,或是“毫无恒心,不堪大用”。
孙妙青的脑子飞速转动,前世跟甲方斗智斗勇的无数个日夜,在这一刻灵魂附体。
她轻声回话,声音里带着几分真诚的委屈,又恰到好处地透出识大体的懂事。
“回皇上的话,臣妾那日送完糕点,便听闻皇上为着前朝之事,接连几日都与军机处的大臣们议事到深夜。”
她顿了顿,给了皇帝一个消化的时间。
“皇上为国事操劳,宵衣旰食,臣妾愚钝,不敢再拿这点吃食小事去叨扰皇上,扰了您的心神。”
皇帝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奏折后抬起了眼,目光落在床上那隆起的一团上。
他本以为会听到一番诸如“思君心切”或是“苦等君恩”的陈词滥调。
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
“所以,你就什么都没做?”他追问了一句,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做了。”孙妙青立刻接话,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点点小小的、急于表功的雀跃,像是怕被误会了的实习生。
“臣妾不敢打扰皇上,便想着,皇上是天下至孝之人,太后娘娘凤体安康,便是皇上最大的宽慰。于是臣妾就时常去寿康宫请安,陪太后娘娘说说话,读读经文。”
“臣妾嘴笨,不会说什么讨巧的话,只会把从哥哥家信里听来的苏州趣闻讲给太后听。太后仁慈,竟也听得高兴,还赏了臣妾一碟她小厨房做的牛乳糕。”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邀功后的羞赧。
“臣妾想着,能替皇上在太后面前尽一分孝心,让太后娘娘开怀,皇上也能少一分牵挂,能更专心地处理朝政。这便是臣妾……能为皇上做的,最大的事了。”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连炭火爆裂的声音都消失了。
孙妙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番话,是她早就准备好的标准答案。将自己的“被冷落”,完美包装成“为主分忧”的向上管理汇报。
既体现了眼界格局,又展现了孝心,还顺便点出了自己恬淡不争、只为君王分忧的高尚品格。
完美!她简直想给自己发一朵小红花。
“呵。”
一声极轻的笑,从御座上传来。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站起身,踱步到床边。
明黄色的龙袍衣角,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停在了孙妙青的视线里。
“你倒是通透。”皇
他弯下腰,伸手,轻轻挑开了裹在她脸颊边的一缕发丝。指尖的温度,让孙妙青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孙妙青顺从地抬起脸。
昏黄的烛光下,皇帝眼睛深邃,像一汪不见底的寒潭,仿佛能洞悉一切。
“你哥哥是苏州织造孙株合?”皇帝忽然问。
“是。”孙妙青心头一凛,果然,皇帝对每个人的家底都了如指掌。
皇帝的手指顺着她的下颌线,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在评估一件瓷器的质地。
“孙株合的折子,朕看过。写得不怎么样,啰里啰嗦,但送上来的苏绣,倒是年年都有新花样。”
孙妙青立刻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皇上谬赞。家兄愚笨,远不及皇上圣明。但他为人老实,皇上交代的事,他一定尽心尽力去办。臣妾常听他说,能为皇上效力,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三句话,捧了皇帝,解释了哥哥的“笨”,还表了忠心。
皇帝眼中的审度终于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真正的笑意。
“你这张嘴,比你哥哥强多了。”
他收回手,直起身。
“……谢皇上夸奖。”
妙青故作羞涩地垂下眼帘,脸颊上精准地控制肌肉,泛起一层恰到好处的薄红。
这是项目验收前的最后一次用户体验优化。
“皇上……”
她的声音被拿捏得细若游丝,尾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轻颤,既是紧张,也是引诱。
皇帝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目光如同一把最精密的刻刀,要将她脸上的每一分伪装都剥离开来。
这道目光,让孙妙青想起了前世最终轮面试时,那位以压力测试闻名的集团副总裁。
但这一次,她是被审视的产品本身。
“你在发抖?”皇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
孙妙青立刻将心跳加速引起的生理反应,包装成另一种情绪。
她轻轻点头,随即又飞快地摇了摇头,眼睫如蝶翼般扑簌。
“臣妾……是第一次面见圣颜,如此之近。”
话不必说满,留白才引人遐想。
她在镜前演练过上百次,这副纯真又期待的神情,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生怜爱。
皇帝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的眼神里,那审度的意味淡去,兴味却更浓了。
“不必怕。”
他抬起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那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孙妙青的神经末梢。
“朕不吃人。”
孙妙青在心底冷笑一声。
对,你们这些甲方爸爸不吃人,只吃乙方的预算和头发。
但这句话确实是流程中的一步,她顺势将身体的紧绷稍稍放松,展现出被“安抚”后的柔顺。
就在此时,她决定加入一个风险测试环节,以确认“客户”的满意度。
“皇上……”她抬起雾蒙蒙的眼,小心翼翼地问,“您真的不怪罪臣妾,之前没有时时去您面前请安么?”
这是对上一轮“汇报”成果的追加确认。
皇帝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哦?为何要怪罪?”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下颌,轻轻捏住,迫使她完全抬起头。
“一个懂得替朕分忧,去安抚太后的妃子,朕为何要怪罪?”
孙妙青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很好,客户对之前的方案非常满意。
她咬住下唇,用这个动作掩饰住内心的计算,只留下一片诱人的红。
“臣妾只是……怕皇上觉得,臣妾心里没有您。”
这话,是钩子。
皇帝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手臂传了过来。
“那现在呢?”
他俯身靠近,龙涎香混杂着他身上独有的、带着侵略性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你的心里,可有朕?”
孙妙青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眼,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那片幽暗中,她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她用尽了全身的演技,让自己的眼神从羞怯,到坚定,再到涌起一片滚烫的赤诚。
“有。”
一个字,掷地有声。
项目投资,敲定。
“好。”
皇帝的声音喑哑了几分,松开了她的下颌。
“那便把心放下。”
他低下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肌肤上。
“今夜,只有你我。”
孙妙青的心脏,终于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一次,不是演的。
该死,前世谈过最大的单子,也没这么刺激。
她在心里疯狂给自己鼓劲:冷静!孙妙青!你是专业的!把这当成项目启动仪式,你是剪彩嘉宾!
皇帝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真实的反应,动作反而变得更加轻柔。
他牵引着她,一同在床沿坐下。
龙袍的衣角与她的肌肤相触,那丝滑的布料下,是滚烫的温度。
孙妙青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血液“轰”地一声涌上头顶,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皇上……”
她轻呼一声,声音里带着三分羞,三分怯,还有四分,是她精心计算后,献上的期待。
最终KpI考核,正式开始。
孙妙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加油,打工人!为了更好的明天,为了在这个该死的古代世界,拥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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