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殿内,一室熏香馥郁。
华妃斜倚在梳妆台前,姿态慵懒,正用一支纯金嵌宝的发簪,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头上的珠花。
曹贵人垂手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为她拿着珠花。
华妃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从镜中淡淡瞥了一眼那个锦盒。
“怎么今年就剩下这么个零头了?”
她的动作停了。
她缓缓转过身,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喜怒。
“往年给本宫的,都是三斛之数。”
颂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连忙躬身回话,声音都弱了下去。
“回娘娘,内务府的人说,今年波斯国那边天时不好,螺子黛的出产甚少,一共就得了三壶。”
华妃发出一声轻笑,伸手捻起那小巧的瓷壶,在纤长的指尖肆意把玩。
“那另外两壶呢?”
曹贵人站在一旁,心头莫名一跳,呼吸都放轻了。
颂芝不敢抬头,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听不见。
“一壶……赏了皇后娘娘。”
“另一壶,赏了莞贵人。”
“啪!”
一声巨响,那支纯金发簪被她狠狠拍在紫檀木的妆台上!
华妃猛地站起身,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那份狰狞,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双凤眼里燃着两簇熊熊的烈火。
殿内,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她也配?!”
这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今早在皇后宫里,齐妃那个蠢货阴阳怪气的话,此刻又在耳边轰然炸开。
“好一个莞贵人!”
华妃咬着牙,字字淬着冰,恨意滔天。
“昨夜里狐媚了皇上,害本宫今早被齐妃那个贱婢当众耻笑!”
“今日又敢来分本宫的螺子黛!”
“皇后也就罢了,本宫念着中宫的体面,少不得要给她三分颜面。”
“她甄嬛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宫用一样的东西?”
颂芝吓得脸色惨白,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仔细伤了凤体啊!”
曹贵人也连忙上前,柔声劝道:“娘娘息怒,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值当。来日方长,咱们……咱们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华妃猛地转过头,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刮在曹贵人脸上。
“本宫看你的计议,是越计议,她的风头越盛!”
华妃一步步向她逼近,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你费尽心思,也不过是扳倒了一个失了宠的沈眉庄,那又如何?”
“甄嬛毫发无伤,反倒蒸蒸日上了!”
“本宫倒是不敢再信你的‘从长计议’了!”
曹贵人膝盖一软,再也撑不住,也跟着跪倒在地,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娘娘明鉴!嫔妾自入宫以来,所思所想,全为娘娘,绝无半分二心啊!”
“本宫自然知道。”
华妃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那股滔天的怒火仿佛瞬间被冰封,化作了更刺骨的寒意。
“否则,这宫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地吗?”
“本宫好容易才重获圣心,断不能再被那起子贱人给毁了!”
她死死盯着曹贵人,话锋忽然一转,脸上竟又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她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曹贵人扶了起来,语气温柔得让人头皮发麻。
“妹妹今日怎么没带温宜公主来玩儿?公主只去皇上那玩吗?”
曹贵人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忙回话。
“公主……公主夜里有些着凉,身子不适,这两日都未曾出门。”
“哦?病了?”
华妃挑了挑眉,那温柔的笑意更深了。
“病了就更该好好照料了。”
“你位份低,你宫里的太医用药,只怕也束手束脚,不敢用好药。”
“不如这样,把公主抱到本宫这儿来。”
“本宫亲自照看着,也好让太医院那帮捧高踩低的奴才尽心些。”
曹贵人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血色褪尽。
“娘娘!”
“公主年幼,夜里时常啼哭,怕……怕扰了娘娘歇息。娘娘若是喜欢,臣妾日日带她过来给您请安就是了。”
“放肆!”
华妃的耐心终于告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本宫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还不快去把公主抱来!”
“奶娘和宫女都给本宫留下,本宫这清凉殿里的人,难道还伺候不好一个孩子?”
曹贵人浑身剧烈一颤,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忍着,不敢让它落下一滴。
华妃看着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耐。
“怎么?”
“怎么?怕本宫吃了公主不成?”
曹贵人拼命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嫔妾……不敢……”
曹贵人拼命地摇头,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嫔妾……不……敢……”
“那就好。”
华妃满意地笑了,重新坐回那张象征着无上荣宠的主位上,慢条斯理地抚着自己光滑的鬓角。
“你要记得,若没有本宫,温宜一出生就得被抱去阿哥所,哪里能让你养在身边,日日看着。”
她看着面如死灰的曹贵人,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
“公主在本宫这儿,你也得了清闲。”
“就用这点空闲,给本宫好好地想一想……”
“那个碍眼的莞贵人,到底该怎么处置。”
“妹妹可千万别让本宫,还有温宜,等太久了。”
曹贵人站在殿中,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她低着头,轻声回道。
“臣妾……明白了。”
曹贵人回水木明瑟的路上,就看见了去抱温宜的颂芝。
颂芝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又急又快,身后跟着的奶娘高举着一把油纸伞,伞盖大半都遮在颂芝自己头上,只有零星的影子落在被抱着的温宜公主身上。
夏日的日头毒辣,晒得人皮肤发烫。
“颂芝姑娘,慢一些。”曹贵人快走几步,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
“这太阳这样大,怎么不给公主好好打把伞?公主还小,仔细晒坏了。”
颂芝闻言,这才不情不愿地停下脚,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曹贵人,这不是打着伞了么?再说了,就这么几步路,晒不坏的。”
“可公主她年幼体弱……”
话还没说完,就被颂芝不耐烦地打断了:“奴婢当然知道公主年幼体弱。如今公主有咱们娘娘亲自照看,这是天大的福气,贵人您该感恩戴德才是,怎么还挑三拣四的?”
曹贵人抱着女儿的手臂一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肉里。
她身后的贴身宫女音袖连忙上前打圆场,脸上堆着笑:“颂芝姑娘说的是,咱们公主有华妃娘娘疼爱,贵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只是当娘的,难免心疼孩子,多啰嗦了两句。”
“知道就好。”颂芝轻哼一声,拿眼角瞥了曹贵人一眼,那眼神里满是轻蔑,“娘娘还等着呢,赶紧走吧。”
说罢,扭着腰,理都不理曹贵人,催着奶娘抱着温宜快步离开了。
回到自己冷清的宫苑,那股子被清凉殿的富贵荣华衬出来的寒酸气,几乎要将人淹没。
音袖端来一碗冰镇酸梅汤,小心翼翼地劝着:“小主,您别伤心了。咱们……咱们争不过华妃娘娘的。”
曹贵人没有接,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我为她出谋划策,对她言听计从,可她呢?”
“她连我的孩子都不留给我。”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凄凉和自嘲。
“寄人篱下,身不由己……我总以为,只要我够聪明,够听话,就能为温宜挣一个安稳。到头来,我连抱一抱她,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音袖红了眼圈,声音哽咽:“小主,您别这样。说不定……说不定华妃娘娘只是一时兴起,养几日便烦了,到时候一定会把公主还给您的。”
“还给我?”
曹贵人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含着精明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她想起华妃扶起自己时,那温柔得令人发毛的语气。
想起她盯着自己时,那冰冷刺骨的眼神。
想起她最后那句“千万别让本宫,还有温宜,等太久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她的心上。
碧桐书院内,光影被窗格切割得支离破碎。
甄嬛坐在窗下,手里捏着针线,正往一件新的披风里絮上新棉。
夜里起了风,天凉了。
她总惦记着闲月阁,不知眉姐姐的衣裳够不够穿。
指尖的动作机械而麻木,脑子里却如滚水翻腾,全是敬嫔方才的话。
银簪子下半截黑得跟刚从墨池里捞出来一样……
一想到眉姐姐只差一步,就踏入了鬼门关,甄嬛的心就像被一只淬了冰的铁手死死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股子后怕和滔天的愤怒,在她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烧得她浑身都泛着刺骨的冷意。
“小主,仔细伤了眼睛。”
流珠端来一盏热茶,轻声劝着。
甄嬛没有应声,只是将最后一针狠狠收紧,剪断了线头。
就在这时,崔槿汐打起帘子,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她的脚步都透着一股扬眉吐气的轻快。
“小主,内务府新上任的姜总管亲自送来的,说是皇上特意赏您的螺子黛。”
崔槿汐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喜气。
“姜总管还传了皇上的话,说小主画远山黛最好看。”
甄嬛的目光从那件刚做好的披风上挪开,落在那幽蓝色的锦盒上,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放下吧。”
崔槿汐却将锦盒打开,凑到她跟前,那股子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小主快瞧瞧,这成色多好!”
“奴婢可听说了,今年这螺子黛金贵得很,总共就得了三斛!”
“一斛在皇后娘娘宫里,一斛给了华妃,剩下这独一份,可就送到咱们这儿了!”
这话里的分量,甄嬛岂会不知。
这哪里是什么螺子黛。
这是皇上的恩宠,是六宫的风向,更是明晃晃递到华妃眼前的一把刀子,逼着她发疯。
她正想着,崔槿汐压低了声音,又从袖中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神色也瞬间郑重起来。
“小主,方才方若姑姑托人送出来的,说是眉庄小主让务必交到您手上。”
甄嬛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夺也似地将那纸条抓了过来。
展开,上面只有八个字。
笔迹瘦劲有力,一如那人的风骨。
“珍重自身,扶持陵容。”
甄嬛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
她自己身陷囹圄,九死一生,心里念着的,却还是旁人,还是在为自己铺路。
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眼眶,她却硬生生逼了回去。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烧红的炭,灼得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半晌,她才哑着嗓子开口。
“她……她都那样了,还时时为我筹谋。”
“眉庄小主说得对。”崔槿汐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她这是在点醒小主。”
“眼下咱们孤立无援,看似有皇上恩宠,实则如履薄冰。”
“唯一能拉拢的,只有安答应了。”
甄嬛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收起,神色却透着一股彻骨的疲惫。
“拉拢陵容?谈何容易。”
她靠在椅背上,声音很轻。
“她如今攀附着春熙殿,自上次她父亲的事后,她与我们早就生分了。”
“华妃前些日才让人搬空了她的东西,我若此时示好,她心里不定怎么想。”
“只怕会以为我别有所图,是想让她当那投石问路的棋子。”
“小主,此一时,彼一时。”
崔槿汐的眼神沉静如水,分析得头头是道。
“妙贵人能给她的,是看得见的荣华,可那份荣华远在春熙殿,护不住她眼前周全。”
“咱们不讲那些虚无缥缈的姐妹情分。”
“就讲实实在在的互惠互利!”
“华妃是咱们的死敌,也是她的。她想报仇,想往上爬,就需要有人在后头推她一把,也需要有人在她被欺辱时,能为她说上一句话!”
“这个人,放眼整个后宫,除了小主您,再无旁人!”
这番话,冰冷,却实在,瞬间剖开了甄嬛心中那些纷乱的情感和不切实际的顾虑。
她沉默了许久。
目光在那件刚为眉姐姐做好的披风,和那盒象征着君王恩宠的螺子黛之间,来回移动。
一个是她想拼死守护的旧日情谊。
一个是她赖以为生的君王荣宠。
如今,她两样都得要,一样都不能放。
“你说的对。”
甄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不讲姐妹,只讲互助。”
她站起身,眼中那点水汽早已散尽,凝结成了冰雪般的清明和决绝。
“流珠,去把我妆台下那盒‘玉露团香’拿来。”
流珠一愣:“小主,那不是您平日里最喜欢的香料吗?”
甄嬛的嘴角勾起“陵容最擅调香。”
“这香料于我,不过是件赏玩的俗物。”
“于她,却是难觅的知音。”
“妙贵人送她绫罗绸缎,是让她穿给别人看的,是施舍。”
“我送她香料,是敬她这一身的本事,是尊重。”
她转头看向崔槿汐,眼中已是运筹帷幄的沉静。
“再去我库里,把前些日子波斯国进贡的那几样稀罕香料,一并找出来。”
安陵容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那是一块刚送来的上好锦缎,光华流转,是孙妙青赏的,说是让她给未出世的皇子做几件贴身小衣。
料子给的极多,足够她自己也裁几件新衣。
可她此刻看着这锦缎,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宝鹃。”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奴婢在。”
“你去一趟敬事房,看小时子在不在。”
“让他回宫时,给妙贵人带句话。”
安陵容抬起眼,看着宝鹃,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眸子里,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就说,我刚听说清凉殿今日得了天大的喜事。”
“不但分到了稀罕的螺子黛,更是添了位金尊玉贵的温宜公主作伴,热闹非凡。”
她一字一顿,仿佛在绣一幅最精密的绣品,每一针都落在要害。
“让妙贵人姐姐……也跟着一块儿高兴高兴。”
宝鹃的呼吸猛地一窒。
这哪里是报喜。
这分明是往春熙殿递刀子,是自家小主送出去的第一份投名状!
她瞬间明白了这番话里的千层滋味,连忙垂首。
“是,奴婢这就去办,一定把话原封不动地带到。”
***
春熙殿内,孙妙青正慵懒地靠在软榻上,由着春桃给自己剥一碟刚进贡的玉珠葡萄。
听完小太监的回报,她拈起一颗葡萄,慢悠悠地放进嘴里,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闲事。
“赏。”
春桃会意,立刻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将人打发了。
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孙妙青才轻笑出声。
那笑意凉凉的,不带半分暖意。
“瞧瞧,这就把孩子给抢过去了。”
她又拈起一颗葡萄,对着光看了看,晶莹剔透,像极了某些人此刻流不出眼眶的泪。
“曹贵人何等精明,如今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成了旁人拿捏的把柄。”
“华妃这是被逼到何种地步,才会做出这等狗急跳墙的事来?”
中午螺子黛的事,下午就拿温宜公主出气,真是半点委屈也受不得。
春桃有些担忧:“那曹贵人……岂不是恨毒了华妃?”
“恨?”
孙妙青将葡萄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嚼着。
“光有恨有什么用。”
“曹琴默能在华妃手底下周旋至今,还平安生下温宜,就不是个只会被动挨打的蠢人。”
“她缺的,是一个让她下定决心的由头。”
“和一把……”
“递到她手里的刀。”
她将手里的签子放下,用锦帕擦了擦莹白的指尖。
“春桃,去把小沛子喊进来。”
小沛子很快躬身入内。
孙妙青看着他,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殿内缭绕的香气。
“你去一趟圆明园,就说我这两天吃着莲子蓬蓬汤觉着甚好,清凉解暑,给皇上也送一份。”
“顺便,去趟安答应那儿。”
她顿了顿,话音更轻,像是在分享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你告诉她,清凉殿的风水养人,华妃娘娘最是仁慈。”
“怕温宜公主离了亲娘睡不安稳,日日都赏一碗安神汤喝。”
“因此,公主夜里睡得极安稳,一声啼哭也无。”
小沛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上天灵盖,后脖颈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安神汤。
好一个安神汤!
这是要借安陵容的嘴,把刀子活生生捅进曹贵人的心窝子里去!
孙妙青仿佛没看见他的惊惧,继续吩咐道。
“再告诉她,莞贵人那边,也快坐不住了。”
“让她安心等着,用不了两日,她的‘好姐姐’就会登门,与她共商大事。”
“让她到时候,莫要惊慌。”
“只管拿出十二分的委屈和诚意,好好地接着就是。”
这番话,既是提点,也是掌控。
她提前卖了甄嬛的人情,又将安陵容这颗棋子,死死地攥在了自己手里。
小沛子伏下身,额头几乎贴着冰凉的金砖。
“奴才……明白了。”
***
安陵容的住处,她静静地听完小沛子传来的话,许久都没有出声。
殿内光线昏暗,桌上摆着孙妙青赏下的锦缎。
那华美的光泽,与这屋里的陈设格格不入,反倒更显出几分蚀骨的寒酸。
半晌,她才缓缓抬起头,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在她眼底慢慢化开,亮得惊人。
“姐姐的意思,我懂了。”
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声音不大,却字字沉稳。
“请公公转告姐姐。”
“这出戏,陵容一定好好唱。”
她顿了顿,看着窗外那一道被宫墙切割的狭长天光,声音更轻了。
“绝不会……误了姐姐的事。”
清凉殿外,通往水木明瑟的宫道上,连知了的叫声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
夏日午后的毒日头,将石板路烤得滚烫。
曹贵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方才去清凉殿,她想瞧一眼女儿。
却被颂芝一句“公主睡得正香,娘娘吩咐了谁也不许打扰”,冷冰冰地挡了回来。
她心里那点为人母的念想,被这烈日晒得蔫蔫的,连带着人也失了往日的神采。
正失魂落魄,身后传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
“姐姐。”
曹贵人脚步一顿,回头看去,竟是安陵容。
她手里抱着一卷锦缎,正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像是受了惊的小鹿。
“安妹妹,有事?”
曹贵人心里正烦,语气也谈不上多热络。
安陵容连忙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子,将手里的锦缎往前递了递,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
“方才去内务府领些针线,恰好瞧见这匹浅粉的软缎,颜色娇嫩,想着最衬温宜公主的雪白肤色。”
“姐姐若不嫌弃,拿去给公主裁件新衣裳吧?”
曹贵人有些意外。
她和安陵容素无深交,这突如其来的示好,让她本能地警惕。
“无功不受禄,妹妹的心意我领了,料子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姐姐别跟我客气。”
安陵容摇摇头,语气真诚得让人不忍拒绝。
“就当是我送给公主的见面礼。我位分低,平日里想见公主一面都难,更别提跟姐姐说上话了。”
她说着,又把布料往前送了送,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一丝小女儿家的憧憬。
“这料子足,姐姐给自己也裁一身,母女俩穿一样的,那该多亲近呢。”
母女俩……
这三个字像根淬了毒的细针,不轻不重地在曹贵人心上扎了一下。
她看着安陵容那双干净又带着几分羡慕的眼睛,心里的防备松动了些。
一个无宠的答应,能有什么坏心思。
“既如此,我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曹贵人勉强挤出一个笑,接过了那匹触手生凉的锦缎。
“姐姐疼爱温宜,阖宫上下谁不知道。”
安陵容顺势接话,脸上露出几分天真的羡慕。
“有姐姐这样事事上心的额娘,是公主的福气。”
曹贵人听着这话,心里熨帖了些,语气也亲近了几分:“妹妹年纪轻轻,倒懂得不少。”
安陵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晦暗的阴影,声音也低了下去。
“我……挺喜欢小孩子的。”
那神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和渴望。
曹贵人一看便明白了,这是入宫许久未有身孕,触景生情了。后宫里这样的女人,太多了。
她刚想开口宽慰两句,却听安陵容又开了口,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分享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其实姐姐也不必太过忧心。”
“我听说,清凉殿的风水极好,最是养人。华妃娘娘仁慈,怕温宜公主离了亲娘夜里睡不安稳,日日都赏一碗安神汤给公主喝呢。”
曹贵人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褪尽了。
安神汤?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手脚瞬间冰凉,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安陵容仿佛没看见她的异样,兀自感叹道:“娘娘想得可真周到。”
“有了安神汤,公主夜里睡得极安稳,一声啼哭也无,想来是不会想额娘了。”
一声啼哭也无……
曹贵人死死掐着掌心,那匹柔软的锦缎几乎要被她抓破。
她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冰,每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时候不早了……温宜差不多也该醒了,我得去瞧瞧。”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就走,连最基本的客套话都忘了说。
“音袖,送送安妹妹。”
安陵容看着她仓皇的背影,目的达成,也不多留。
她敛衽一礼,声音依旧温顺柔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嫔妾告退了,姐姐保重。”
直到曹贵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拐角,安陵容才缓缓直起身。
她抬起头,看着那毒辣的日头,脸上那份怯懦和天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快意。
***
清凉殿左近的假山后,僻静无人。
曹贵人几乎是将一整袋沉甸甸的银裸子,死死塞进了那小太监的手里,声音又急又低。
“去,把公主的两个乳母悄悄叫出来,就说我有话问。快!”
那小太监掂了掂分量,眼睛一亮,哈着腰一溜烟就跑了。
不多时,两个乳母便被领了过来,一见曹贵人,扑通就跪下了,脸上满是惊惶。
“贵人……”
“起来说话!”
曹贵人一把扶住她们,指甲掐得她们手臂生疼。
“公主……公主在里头到底怎么样了?”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乳母眼圈先红了,声音发着颤。
“贵人,您可算问了。皇上若来,华妃娘娘便把公主当眼珠子疼。皇上一走,公主连个好脸色都瞧不见。”
另一个乳母胆子大些,咬着牙,话里带着一股子愤恨。
“这也就罢了!咱们做乳母的,饮食最是清淡,可清凉殿那些奴才,给咱们吃的都是她们剩下的残羹冷炙,油腻得不行!奴婢们提了一句,还被掌嘴的姑姑骂了一顿,说咱们下贱胚子,还敢挑三拣四!”
她撸起袖子,手臂上赫然是几片刺眼的红疹。
“奴婢们吃了这些,奶水能好吗?公主娇嫩,吃了就闹肚子,夜里哭个不停……”
“哭?”
曹贵人心里一抽,安陵容的话在她脑海里炸开,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笔直地窜了上来。
“她不是……睡得很好吗?”
“好什么呀!”
那乳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公主夜里一哭,华妃娘娘就嫌吵,说扰了她安寝!然后……然后就用太医给她开的安神汤,命人给公主灌下去!”
“小小的孩子,一碗药汤灌下去,就睡得死沉,手脚都冰凉。颂芝姑姑还笑着说,瞧我们公主多乖,一声都不带吭的。那哪里是乖,那是被药给蒙住了啊!”
曹贵人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安陵容说的,竟是真的。
她不是在挑拨。
她是在救她女儿的命!
眼泪涌了出来,可流着流着,就干了。
那股子灼心的痛楚,迅速凝结成了刺骨的冰。
她看着两个乳母,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每次去,她都说温宜睡着了,不让我见。原来……是这样睡着的。”
“贵人!”两个乳母哭着叩首,“您快想想办法,把公主接回去吧!再在清凉殿待下去,公主的身子骨,就真的要被毁了!”
“办法……”
曹贵人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是啊,办法。
她能有什么办法?
去求皇上?华妃如今圣眷正浓,她人微言轻,只怕话没说完,就要被当成是争风吃醋,反而害了自己。
可……就这么算了?
她脑海里闪过安陵容那张怯生生的脸,闪过莞贵人分到的那斛螺子黛,闪过孙妙青腹中那所谓的“龙种”。
一瞬间,所有零落的珠子,都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华妃,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她缺的,从来不是敌人。
而是一把能将她置于死地的,最锋利的刀。
曹贵人缓缓蹲下身,扶起两个乳母,眼底的脆弱和悲伤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哭什么,还没到哭的时候。”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狠厉。
“你们回去,照旧当差,万万不能露出半点破绽。华妃赏的安神汤,想办法……每次都留下几滴。”
她从头上拔下一支小小的银簪,簪头用一方干净的帕子细细包好,塞进乳母的手心。
“用这个,蘸了药汁,浸在这帕子里。”
“记住,别让人瞧见。”
乳母捏着那支冰冷的银簪,像是捏住了一线生机,重重点头。
曹贵人站起身,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温婉恭顺的模样。
“回去吧。”
她看着清凉殿那金碧辉煌的屋顶,心里一片澄澈的冰冷。
皇帝踏入清凉殿时,殿内正焚着浓郁的合欢香,暖香熏得人骨头都有些发酥。
清凉殿的晚膳已经备好,皇帝刚一落座,目光便落在华妃眼下那一片淡淡的青影上。
“怎么眼圈都青了,昨夜没睡好?”
华妃闻言,非但没有撒娇,反而轻哼一声,带着几分压抑的火气。
“不妨事。”
这态度反常,皇帝皱了皱眉,放下了筷子。
“朕方才去偏殿看了温宜。”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让华…妃的心猛地一跳。
“她蔫蔫的,不爱动弹,朕拿拨浪鼓逗她,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不像前几日活泼爱笑。可是身子不舒坦了?”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华妃的痛脚上。
她猛地起身离席,直直跪在冰凉的地砖上,脸上带着几分委屈,眼圈竟真的红了。
“臣妾有罪,没能照看好公主。”
一旁的颂芝见状,立刻会意,也跟着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
“皇上有所不知!公主夜里总是啼哭不止,一声接着一声,怎么哄都不管用。娘娘心疼公主,也怕扰了旁人,便夜夜亲自抱着哄着,几乎整夜都合不上眼。这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皇帝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伸手将华妃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既如此,温宜又不好带,不如还是送回曹贵人那儿去。”
“那怎么成!”
华妃立刻反驳,语气急切又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惊慌。
“曹妹妹前些日子就身子不适,这才把公主送到臣妾这儿调养。如今她病还没好利索,再把个夜夜啼哭的孩子送回去,岂不是要了她的命?臣妾累些没什么,总不能看着妹妹受苦。”
这一番话说得情深义重,滴水不漏。
她顺势靠在皇帝怀里,柔柔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羽毛。
“公主年幼啼哭是人之常情,臣妾想着,许是这宫里女子多,阴气太重,冲撞了孩子。公主年幼,镇不住,所以才夜夜不得安寝。”
她抬起眼,一双凤眼水光潋滟,意有所指。
“若是有天子的阳刚之气镇一镇,兴许就好了。”
这话说得巧妙,皇帝哪里会听不出来。
他看着怀中美人憔悴又带着期盼的脸,心中一软。
“罢了,难为你了。今夜原本就是十六追月之夜,朕会留下来陪你。”
他沉吟片刻,对殿外的苏培盛扬声道:“去告诉莞贵人,朕今夜宿在清凉殿,让她不必等了,早些安寝。”
“嗻。”
苏培盛应声退下。
华妃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她就知道,甄嬛算个什么东西,皇上心里最疼的,还是自己。
她娇笑着为皇帝布菜。
“皇上尝尝这道归鹤延年汤。”
夜深了,皇帝宿在清凉殿,果然没再听见偏殿传来温宜的哭声。
“今日倒是没听见温宜哭。”皇帝有些意外。
华妃笑意盈盈:“臣妾不是说了吗,有皇上的九五至尊之气镇着,什么阴气邪祟都得退避三舍,公主自然就睡得安稳了。”
皇帝失笑,刚要说话,殿外却猛地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什么声音?”皇帝眉头一蹙,立刻坐直了身子。
华妃依偎进皇帝怀里,娇声道:“皇上别怕,想是天边打雷了,要下雨了呢。夜深了,咱们快睡吧。”
……
同一时刻,碧桐书院。
深夜,一道沉闷的雷声自天际滚过,紧接着,不知何处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像是瓦片被狂风掀翻,重重砸在了地上。
内殿的甄嬛猛地从床上坐起,心口突突地跳,窗外电光一闪,映得她脸色惨白。
“小主!”
外间的浣碧听见动静,鞋都来不及穿好,立刻打起帘子疾步走了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
“小主可是被雷声惊着了?”
甄嬛没说话,只是下意识抓紧了身上的锦被,指尖冰凉。
浣碧将灯盏在桌上放稳,凑到床边,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小主莫怕,不过是寻常的雷雨天罢了。从前在府里,有夫人陪着。皇上在时,也总会守着小主。今夜……”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知趣地停住了。
那未尽之意,却像一根烧红的针,不偏不倚地扎在人心上。
“要不,奴婢今夜就守在这儿陪着小主?”浣碧试探着,眼中满是关切。
甄嬛缓缓吐出一口气,胸口那阵憋闷却丝毫未减。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清凉殿的景象。那浓得化不开的合欢香,那张扬跋扈的笑脸,还有皇上温存的侧影。
这满城的风雨,此刻都成了别人的良辰美景。
她的声音有些哑,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疲惫:“这段时日,事儿太多了,我实在乏得很。”
她抬眼看向浣碧,“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浣碧脸上的关切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是。”
她躬身退了出去,放下帘子的那一刻,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甘。
凭什么?
我才是你的亲妹妹。
凭什么你能穿着这身衣裳,躺在那张床上,受着皇上的恩宠,而我却连陪着你过夜的资格都没有?
殿内,甄嬛拥着被子,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深宫里的风雨都化作了窗外那一声声沉闷的雷,一下下砸在她的心上。
她闭上眼,都能想见那里的欢宜香有多浓,那个女人的笑声有多得意。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电光,立在门边,带着一身风雨的气息。
昏黄的烛光下,熟悉的轮廓让她怔在原地。
是皇帝。
他的龙袍肩头被雨水洇湿了一大块,颜色深沉,乌黑的发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正顺着脸颊的轮廓往下淌。
那身明黄的衣袍,竟也显出几分狼狈。
皇帝见她醒着,反倒松了口气,走近前来,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沙哑。
“嬛嬛,是朕。”
甄嬛愣住了,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起身行礼,也忘了言语。
他不是……应该在清凉殿,在那个女人的温柔乡里吗?
皇帝走到床边坐下,很自然地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果然一片冰凉刺骨。
他眉头一紧,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将她的手整个包住,轻轻摩挲着。
“朕在清凉殿,被雷声惊醒,翻来覆去睡不着。”
“朕一闭上眼,就想起你最怕这电闪雷鸣。想着你一个人在这殿里,不知缩在被子里吓成什么样了。”
“朕若是不亲自过来瞧一眼,这心里,怎么也搁不下。”
一番话,轻描淡写,却将清凉殿那位衬得可有可无。
甄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话一出口,才发觉有些干涩,眼眶却先热了。
她猛地扑进皇帝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
“外面风雨这么大,四郎实在不必过来……”
皇帝看着她,眼神里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理所当然,“正因风雨交加,不愿意让你害怕 。”
甄嬛将脸深深埋在他带着雨水凉意的胸膛。在他怀里闷闷地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话里却藏着一根细细的刺。“四郎在别处,看不见,就不会担心。”
皇帝一听,便知道她这是在委屈,在吃醋,心里的那点愧疚瞬间化作了满腔的怜爱和欢喜。
皇帝的心,被这句软语瞬间刺得又疼又软,叹了口气,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眼不见,心却能看见。
甄嬛鼻尖一酸,那股子憋了一晚上的委屈和怨气,瞬间就散了大半。
这话,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能熨帖人心。
她安静地靠着他,听着窗外的风雨声,忽然轻声问了一句,声音小得像是说给自己听。
“四郎……你会永远对嬛嬛这么好吗?”
她没等他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在寻求一个不可能的答案,又像是在说服早已认命的自己。
“其实……就算你做不到也无妨。只要有你今晚这一句话,有你为我冒雨而来……嬛嬛便觉得,都值了。”
这番话,卑微到了尘埃里,却又透着一股孤勇。
皇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收紧了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傻话。”
……
清凉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龙涎香暖,帝王温存的寝殿,此刻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华妃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一尊失了魂的精美瓷偶。
皇帝走了。
在这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为了那个贱人,扔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颂芝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地站了半晌,腿都麻了,才敢凑上前,小声劝慰:
“娘娘,皇上……皇上都走了许久了,您……早些休息吧。”
话音刚落。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从华妃的眼角滚落,重重砸在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句缥缈的梦呓,却又淬着刺骨的冰碴子。
“为了甄嬛那个贱人……”
“怕她被雷声吓着……呵。”
她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在这空荡荡的死寂宫殿里,显得格外瘆人。
颂芝吓得魂飞魄散:“娘娘,皇上只是一时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窍!您才是皇上放在心尖上疼的人啊!”
“轰隆——!”
恰在此时,窗外一道惊雷轰然炸响,白光乍现,仿佛要将整个宫殿都生生劈开!
就是这道雷!
就是这道雷,带走了她的皇上!
华妃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眼中最后一点希冀和悲伤,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怨毒彻底吞噬。
“啊——!”
她发出一声尖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掀起床上那床象征着无上荣宠的明黄色锦被,狠狠掼在地上!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颂芝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膝行到床边,死死抱住她的腿。
华妃剧烈地喘着粗气,胸口急促起伏,一头青丝散乱,凤钗歪斜,状若疯魔。
满殿的狼藉,远不及她心头破碎的万分之一。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颂芝,脸上那癫狂的神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那双曾经流转着万种风情的凤眼里,再无半分情意。
只剩下凝成实质的,冰冷的杀机。
“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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