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的宫宴,设在太和殿。
孙妙青坐在嫔妃席,隔着重重叠叠的珠帘和攒动的人头,只能遥遥望见那高踞于龙椅之上的明黄身影。
殿内四角都摆着海碗粗的巨烛,将整座大殿照得恍如白昼,烛火跳跃间,金砖上、梁柱上、乃至官员们官服上的补子,都反射着一层令人目眩的光。
可这千百根蜡烛一同燃烧,加上殿内挤满了人,那股热气,几乎要将人从里到外都蒸透了。
即便有宫人不停地在身后打着扇,孙妙青的后心依旧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腹中那两个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燥热,正不甚安分地闹腾着。
她端起面前的酸梅汤,小口地抿着,用那股冰凉的酸甜来压下心头的烦闷和身体的不适。
她的位置,恰好能看见不远处莞嫔甄嬛和淳贵人方淳意。
淳贵人月份大了,一张小脸热得通红,嘴巴撅着,显然是有些坐不住了。
甄嬛则安静得多,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妙青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回了殿中。
礼乐声震耳欲聋,百官按品阶跪拜,黑压压的一片,齐声高呼“万岁万万岁”时,声浪几乎要将太和殿的琉璃顶掀翻。
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想压下腹中那两个小家伙因这巨大声响而起的不安骚动。
紧接着,便是各地督抚、总兵、藩王按序进献寿礼。
孙妙青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自家哥哥孙株合身上。托了六皇子的福,他的位置相当靠前,就在文官队列的三品席位上,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身板挺得笔直,只是那张脸绷得太紧,瞧着倒有几分滑稽。
轮到他时,孙株合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去的。
“苏州织造孙株合,恭祝皇上圣寿无疆!”
嗓门倒是洪亮,就是调子有点跑。
孙妙青差点没忍住,端起酸梅汤遮住了自己快要翘起的嘴角。
还好,献礼的过程总算没出错。太监们抬上十二匹云锦,在殿中一一展开,霞光流转,华美无匹。这是他亲自挑的,既显了苏州织造的本事,又不算过分张扬。
皇上扫了一眼,点了点头,说了句“有心了”,便让他退下了。
孙株合退回座位时,后背的官服都湿透了,他偷偷抬袖擦了把额头的汗,正好对上孙妙青看过来的视线,还咧嘴傻笑了下,露出一口白牙。
孙妙青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哥哥,真是……不提也罢。
她收回目光,真正的重头戏开始了。
一箱箱饱满硕大的东珠,光泽温润,几乎能晃花人的眼。
一架架比人还高的赤红珊瑚树,枝杈舒展,宛如海底奇珍。
一卷卷不知是哪个前朝名家的字画,被小心翼翼地呈上,引得一众老臣伸长了脖子。
最夸张的,是直隶总督献上的一整套羊脂白玉编钟,玉质温润,雕工繁复,被十六名健壮的内侍抬着,走得地砖都仿佛在震动。
那珍宝流水似的被抬到殿前,每一样都足以让寻常人家富贵十代。
孙妙青前世在网上、在博物馆里,什么没见过?可隔着屏幕和玻璃柜的图片与实物,和眼前这活生生的、代表着权势与讨好的贡品,完全是两码事。
这不是财富的展示。
这是权力的具象化。
天下所有最美好的东西,都理所当然地,要汇聚到这一个人的面前。
他的喜好,决定了江南哪个绣坊能一夜暴富;他的一句话,能让千里之外的一座矿山被夷为平地。
她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战栗,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这泼天的富贵,这至高的皇权,她不仅要看,还要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高亢的唱喏。
“西北抚远大将军年羹尧,遣人恭献寿礼——”
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
只见一队亲兵抬着一个巨大的紫檀木匣子上来,匣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副用金线穿连、宝石镶嵌而成的西域全舆图!
那地图上,山川河流清晰可见,城池关隘更是用不同颜色的宝石标注,奢华到了极点,也狂妄到了极点。
这哪里是献礼,这分明是在炫耀军功!
孙妙青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飘向了高坐龙椅的皇帝。
她看见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冷的阴翳,快得仿佛是烛火的错觉。
但下一刻,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年羹尧!有此良将,实乃我大清之幸!”
他重重地赏了,言语间满是赞许和倚重。
不远处的华妃,今日穿着一身耀目的正红宫装,闻言,脸上那百无聊赖的神情一扫而空,下巴高高抬起,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得意的笑,目光扫过妃嫔席,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孙妙青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又抿了一口酸梅汤。
真好。
这火,烧得越旺越好。
就怕他年家,不够狂呢。
就在这时,她不经意地抬眼,看向了御座之侧。
皇后乌拉那拉氏,穿着朝服,戴着朝冠,端庄地坐在那里,脸上挂着母仪天下的标准微笑。
她像一尊完美无瑕的玉像,美丽、端庄,却也了无生气。
在皇帝的光芒下,她仿佛只是一个华丽的陪衬。
可孙妙青的心里,却猛地冒出了一个沉重的念头。
皇帝的权力,是烈日,灼热,耀眼,无可匹敌。但在这皇权高度统一的时代,皇后的权力,正遭受着无情的倾轧。
曾经,皇后是后宫的“大地”,承载着一切,维系着一切。皇子们的序齿、嫔妃们的份例、宫人们的规矩,这些构成整个后宫乃至影响前朝的“秩序”,本该是中宫的铁律。
可如今,皇帝的权力已经渗透到了所有缝隙。他可以凭一己之好,轻易废除祖制;他可以凭一时之怒,打破所有规矩。皇后仍在执掌这些,但她不再是秩序的源头,而更像是皇帝意志的执行者。
皇帝是天,而这片天,正以绝对的重量,挤压着脚下的地,不留一丝喘息的空间。
这才是真正的权力倾轧。一个念头,如寒冰般,冻结了她脑中的迷雾。
她一直以来,都将目光锁定在皇帝身上,想着如何固宠,如何借势。
可今日,她忽然发觉,自己或许看错了方向——这后宫的悲哀,不在于权力的大小,而在于皇后本该拥有的制度性权力,正在被彻底收拢和吞噬。
正思忖间,殿外司礼太监一声悠长的唱喏,打断了她的思绪。
“鄂罗斯使臣,萨瓦·弗拉季斯拉维奇,觐见——”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转向了大殿门口。
只见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金发碧眼的“番人”,在一众清朝官员的引领下,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鼻子高挺得近乎夸张,五官深邃,与殿内所有扁平柔和的面孔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他穿着一身孙妙青只在油画里见过的欧式礼服,剪裁紧窄,缀着繁复的蕾丝与金边,与宽袍大袖的朝服格格不入。
那人走路的姿势,与殿内所有人都不同。
他没有那种久居人下、刻在骨子里的谦卑与畏缩。
他挺胸抬头,步伐稳健,那双蓝色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冒犯的审视,环顾着这座金碧辉煌、象征着东方世界权力顶点的宫殿。
“外臣萨瓦,奉我主、鄂罗斯国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叶卡捷琳娜一世之命,恭贺大清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他说的,是半生不熟的汉话,腔调古怪,但吐字还算清晰。
他身后的人呈上一个巨大的木箱。
箱盖开启,流光溢彩。
那竟是一整套精巧绝伦的自鸣钟,钟体上镶满了细碎的各色宝石,在烛火下闪烁着财富的光芒。
更奇的是,钟盘之上,几个衣着华丽的机械人偶,随着清脆的钟声,竟能自主地转身、抬手,做出奏乐的姿态。
连淳贵人都忘了热,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新奇。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连坐立不安的淳贵人都忘了热,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满是新奇。
龙椅上的皇帝,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帝王神情,只淡淡“嗯”了一声,示意收下。
仿佛那样的奇珍,也不过是寻常玩物。
萨瓦却像是没看到这份轻慢,不卑不亢地继续开口。
“女皇陛下还言,鄂罗斯国与大清,皆是天下至强之国,理应世代友好,互通有无。”
“我国愿与大清,就边境贸易、疆土划分,进行友好的商谈。”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陡然一变。
之前那些藩属国使臣,哪个不是磕头如捣蒜,满口都是“天朝圣恩”。
这个鄂罗斯国,竟然敢提“商谈”,还自称“至强之国”?
孙妙青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
鄂罗斯国……女皇……
叶卡捷琳娜一世……
这些只存在于她前世历史课本里的名词,这些遥远北国冰封雪原上的故事,此刻,活生生地,闯入了她的世界。
她猛然惊觉。
原来,这天下,从来就不止一个大清。
一穿到大清,就开始选秀,入宫,就记得甄嬛传和宫斗,仿佛已被同化。
在遥远的、她从未想象过的北方,还有一个庞大的帝国,有他们自己的皇帝,自己的疆土,和自己不肯低头的骄傲。
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将她之前所有关于固宠、关于家族的谋划,劈得粉碎。
牛痘。
她原先只想着,这是为哥哥铺一条青云路,为孙家谋一个万世平安的筹码。
可现在,在“鄂罗斯国”这五个字面前,她猛然意识到,这份“仙法”的分量,或许远比她想象的……要重得多!
天花,是悬在塔斯哈和她腹中孩儿头顶的刀。
何尝又不是悬在整个大清,乃至……悬在全世界所有王公贵族血脉头顶的刀?
在欧洲,天花被称为“上帝之鞭”,它不认权贵,不认血统,能轻易摧毁一个王室的传承。
如果,她能把这把刀,从所有人的头顶拿开……
那她献上的,就不仅仅是一份功劳。
那是一种文明对另一种文明,无可辩驳的优越性!
是让大清在这场与“鄂罗斯国”的较量中,能永远挺直腰杆的绝对底气!
这盘棋,比她想象的,大太多了!
“准。”
龙椅上,皇帝终于吐出了一个字。
他看向萨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兴趣。
“着理藩院与萨瓦使臣,商议具体事宜。”
萨瓦躬身行了一礼,便被引着入席。
这场小小的风波过后,宫宴继续。
理藩院的堂官立刻站了出来,用一种近乎炫耀的、高亢的声调,宣读今年前来朝贡的藩属国名单。
高丽国王李昑,遣使来贺,贡人参三千斤、虎皮百张、高丽纸万张……
琉球国王尚敬,遣使来贺,贡硫磺万斤、海贝十箱……
交趾……
暹罗……
蒲甘……
一个又一个国名,从那堂官口中念出,伴随着一长串令人咋舌的贡品清单。
这才是大清习惯的节奏。
万邦来朝,四夷宾服。
方才鄂罗斯使臣带来的那一点点不谐,立刻被这排山倒海般的威势冲刷得干干净净。
孙妙青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她看着那些诚惶诚恐的异国使臣,又想起方才那个高傲的萨瓦。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参差。
以及……那潜藏在参差之下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机遇。
宴席渐入尾声,酒过三巡,殿内的气氛也热烈到了顶点。
皇帝显然心情极好,他端起酒杯,缓缓站起身。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今日万寿,亦是我大清国运昌隆之日。内有百官用命,外有四夷来朝,更有鄂罗斯这等强邻,愿与我大清修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国之强盛,在于民。民之安康,在于政。”
他目光缓缓扫过殿内,扫过那些战战兢兢的王公大臣,扫过那些诚惶诚恐的藩国使臣。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后宫嫔妃所在的区域。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华妃年世兰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一股子势在必得。
淳贵人方淳意紧张地攥住了甄嬛的衣袖。
皇帝的目光,掠过了众人,最终,不偏不倚地,与孙妙青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那一瞬,孙妙青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紧接着,她便听见皇帝用一种带着些许感慨的语调,继续说道:
“天佑我大清,风调雨顺,然天灾人祸,终不可免。朕求贤若渴,无论朝堂江湖,凡有奇术良方,能解民生之苦,利国之大计者,皆可上呈。”
皇帝的声音在庄严的大殿中回响。
他顿了顿,许下了承诺。
“一经核实,功在社稷,赏不吝啬,爵可破格!”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无形的巨锤,重重砸在孙妙c青的心上。
皇帝的目光已经移开,转而与身边的皇后轻声交谈,仿佛刚才那番话不过是酒宴上的即兴感慨。
但孙妙青知道。
那不是感慨。
那是邀请。
是悬挂在高墙之上的,最诱人的果实。
她垂下眼帘,手指紧紧地扣住了裙摆上精致的绣线。
腹中的两个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激荡,又不安分地踢动了两下。
自她穿越至此,所有筹谋都围绕着“生存”和“家族”,小心翼翼地固宠、避祸。
可直到这一刻,直到那个金发碧眼的萨瓦出现,直到她意识到“天花”不仅是医学难题,更是地缘政治的核武器时,她才真正理解了自己手中的筹码。
这不再是后宫妃嫔的争宠手段。
这是国运之争。
她脑海中,鄂罗斯使臣那双蓝色的眼睛,与皇帝许诺时的眼神,交叠在了一起。
天花,在欧洲是上帝的鞭子,摧毁王室血脉,动摇国家根基。
而她拥有的,是牛痘。
是这个时代的神迹。
她不经意间扫过御座旁,皇帝正侧身与皇后低语,皇后脸上带着得体的笑,眼底却藏着一丝强撑的疲惫。
这位中宫,像一件华丽而脆弱的摆设。
孙妙青心中一凛。
她忽然意识到,她要的,绝不是成为下一个皇后。
她要的,是皇帝那句“爵可破格”的承诺。
她要的,是孙家不再依靠任何人的恩宠,而是靠着这泼天大功,成为大清无可取代的基石。
她要的,是她腹中的孩子,生来便站在云端,无人敢欺。
这种掌控历史脉搏的感觉,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如果她成功了,未来的史书上,或许将不再是“某年某月,大清与鄂罗斯签订条约,割让土地”。
而是……
“某年某月,大清因牛痘之术大兴,国力昌盛,万国来朝,鄂罗斯俯首……”
她缓缓放下酸梅汤碗。
冰凉的玉质触感,让那份沸腾的心绪稍稍沉淀。
但沉淀下来的,不是犹豫。
而是决断。
她抬起头,隔着珠帘,再次看向御座上那位威严的君王。
他要的是万寿无疆,是国运昌隆。
而她,能给他。
这盘棋,她要下。
而且,要赢。
“春喜。”
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娘娘有何吩咐?”春喜弓着身子靠近。
孙妙青的眼神清亮得骇人,洞穿了殿内浮华的灯火,仿佛已经看到了百年后的天下格局。
“传个话出去。”
春喜的腰弯得更低,头几乎要垂到胸口,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应了声“是”,便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退入殿侧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孙妙青收回了心神,重新端坐。
那道命令一出口,就像射出的箭,再无回头路。
她心中那股因窥见未来格局而掀起的惊涛骇浪,此刻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下的每一步棋,都不能再有丝毫的差池。
牛痘的计划,太过骇人,也太过宏伟,需要时间,需要万无一失的准备。
在此之前,她需要一块最坚固的盾牌。
一块能让她安然度过这段最危险的潜伏期,能让所有明枪暗箭都无法近身的护身符。
殿内的热浪一阵阵袭来,腹中的躁动愈发明显。
孙妙青觉得一阵真实的晕眩,眼前那跳跃的烛火都化作了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她顺势将手按在额角,蹙起了眉头,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些许。
这细微的动作,立刻被御座之侧的皇后捕捉到了。
作为后宫之主,在这样的场合维持所有人的体面,是她刻在骨子里的职责。
皇后朝身边的剪秋递了个眼色。
剪秋会意,躬着身子快步走到孙妙青席后,低声关切:“慧嫔娘娘,您可是身子不适?这殿里人多,暑气重,要不要奴婢扶您去偏殿歇息片刻?”
孙妙青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虚:“多谢姑姑关心,我无事,只是有些闷罢了。”
她这番动静,虽是压着声音,却也引来了邻近几位嫔妃的注意。
华妃年世兰远远地瞥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又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争宠伎俩,装病示弱,想引皇上垂怜?真是无趣。
可这一次,孙妙青的脸色确实白得有些吓人。
她撑着桌沿,似乎想站起来,身子却晃了晃,又无力地坐了回去。
这一下,连皇帝都注意到了。
他正与皇后说着话,见剪秋过去,便顺着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慧嫔怎么了?”
皇后的笑容无可挑剔:“许是天热,有些乏了。臣妾已让剪秋去问了。”
皇帝却没那么放心,他对着身旁的苏培盛微一扬下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锐利的光一闪而过。
“去,传太医到偏殿候着。”
他的声音不高,却轻易地穿透了丝竹之声。
“让慧嫔先去歇着,仔细瞧瞧。”
“喳。”
苏培盛躬身领命,立刻派了小夏子过去。
小夏子脚下生风,跑到孙妙青席前,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周围几席的嫔妃听得清清楚楚:“慧嫔娘娘,皇上恩旨,宣太医至偏殿为您诊脉,请娘娘移步暂歇。”
满殿的喧嚣似乎并未因此停顿,但无数道或探究、或嫉妒、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已如无形的丝线,牢牢缠绕在了孙妙青的身上。
孙妙青在春喜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朝着御座的方向福了福身子,头垂得更低,那姿态既有领旨的恭顺,又带着一丝大病初愈般的惶恐不安,随后悄然退出了这片流光溢彩之地。
年世兰唇角的冷笑彻底凝固。
她原以为皇上会借机敲打,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在万寿国宴上出丑,却没想竟是这般雷霆雨露,体面周全。
很快,当值的院判刘太医便提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赶到了偏殿。
他身后仿佛跟着太和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那压力让他额角见了汗。
“臣,参见慧嫔娘娘。”
“刘院判请起。”孙妙青的声音虚浮,带着一丝气若游丝的无力感,“劳烦您了,我只是有些头晕气闷,并非什么大事。”
“娘娘凤体万金,半点疏忽不得。”
刘太医不敢怠慢,取了方雪白的丝帕,轻覆在孙妙青皓白的手腕上,三指沉稳地搭了上去。
偏殿之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而在太和殿内,淳贵人方淳意紧张地攥住了甄嬛的衣袖。
她已有七个月的身孕,腹部高高隆起,此刻那张红扑扑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安。
甄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面上波澜不惊,一颗心却也悬了起来。
她自己也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太明白这宫里的一场“病”,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一炷香的功夫,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殿内众人快要将此事淡忘之时,大殿的门帘猛地被掀开,小夏子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
他跑得太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最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御前,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变了调。
“启禀皇上!大喜!天大的喜事啊!”
龙椅上的皇帝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何喜之有?慧嫔可是有碍?”
“回皇上!”小夏子激动得脸膛涨红,声音都在发颤,“刘太医已诊明,慧嫔娘娘凤体康健,并非中了暑气!娘娘她……她……”
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娘娘她已怀有三月龙胎!脉象沉稳有力,如盘走珠!奴才斗胆听刘太医说,此乃……双生之兆!”
双、生、之、兆!
这四个字,没有惊雷,却比任何雷霆都更具威力,在每个人的心头轰然炸响!
“轰”的一声,整个太和殿仿佛被煮沸了。
龙椅之上,皇帝先是愣住了。
那张永远威严沉静的帝王面孔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冲破了他所有的束缚,他竟是仰头,爆发出一阵畅快至极的大笑!
“好!好!好啊!双生之兆!天佑我大清!天佑我大清!”
笑声洪亮,回荡在殿宇之间,充满了君临天下的威严,更有着一个丈夫与父亲最纯粹的喜悦。
御座之下,百官瞬间反应过来,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震动梁柱。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天降祥瑞,国运昌隆!”
而嫔妃席上,却是另一番冰火两重天的光景。
“咔。”
一声极其细微的碎裂声。
年世兰死死攥在手中的白玉酒杯,杯壁上,一道蛛网般的裂纹正悄然蔓延。
她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尽,显得诡异而扭曲,那双艳丽的凤眸里,燃起了两簇足以焚尽一切的、淬着剧毒的火焰。
怀孕……又是怀孕!
一个方淳意,一个甄嬛,现在又来一个孙妙青!
还是双生!
皇后脸上的端庄笑容也出现了刹那的龟裂,但她毕竟是皇后,瞬间便已恢复如常,声音温婉得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慧嫔妹妹当真是好福气。这可是咱们皇家天大的喜事。”
甄嬛的目光,落在了被宫女搀扶着,重新回到殿口,正准备谢恩的孙妙青身上。
那一刻,她心中念头飞转,已不是简单的羡慕或嫉妒。
“哇!双胞胎!”方淳意拉着甄嬛的袖子,兴奋得小脸通红,随即又有些失落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声嘟囔,“姐姐!是双胞胎呀!慧嫔娘娘也太厉害了!这福气……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她看着被万众瞩目的孙妙青,眼中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那份少女的嫉妒一闪而过,最终化作对自己腹中孩儿的期盼。
“幸好,幸好我肚子里也有一个了。姐姐,你说我的宝宝,会是皇子还是公主呀?”
皇帝的喜悦已然到了顶点,他豁然起身,朗声下旨。
“赏!给朕重重地赏!”
他看向苏培盛,意气风发。
“将朕私库里那对南海血玉珊瑚如意,即刻赐给慧嫔!孙氏一族,全族加恩一等!”
皇帝略一沉吟,目光落在孙妙青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眼神是化不开的温柔。
“慧嫔身子重,即日起,份例用度,皆按妃位之制!务必给朕好生伺候!”
这赏赐,丰厚得让所有嫔妃都红了眼。
未到分娩,便享妃位份例,这是何等的荣宠!
孙妙青挣扎着,朝着御座方向盈盈拜倒,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虚弱:“臣妾……谢皇上隆恩。”
皇帝心情极好,抬手虚扶,声音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慧嫔先回宫歇着,好生养胎。来人,好生送慧嫔娘娘回宫!”
他坐回御座,高举酒杯,龙目含威,笑意直达眼底。
“来!众卿家,今日双喜临门,朕再敬各位一杯!宴席继续,不醉不归!”
丝竹声骤然高昂,歌舞升平,太和殿内的气氛比方才热烈了十倍。
只是所有人的心神,都随着那被众人簇拥着,一步步退出大殿的慧嫔孙氏,飘向了遥远的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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