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守义和刘婆子的尸骨终究合葬在了老槐树下。下葬那天,我把那整块拼合的乌鸦玉佩轻轻放在坟头,玉面上的翅膀终于完整了,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村民们杀了只红冠大公鸡,用滚烫的鸡血仔细擦拭了两把镇刀,说这是赊刀人的老规矩——刀见血,债必还,恩怨两清。
离开老鸦岭时,村口的老槐树竟抽出了新的绿芽,嫩得能掐出水来,在秋风里轻轻摇晃,像是在挥手送别。守在村口的老头塞给我一袋沉甸甸的板栗,壳上还沾着泥土:“这是刘婆子种的板栗树,她等了三十年,今年终于等到结果了。”
我背着樟木匣子走在下山的路上,匣子里的镇刀不再滚烫如烈火,也不再冰凉似寒冰,只剩下玉石般温润的触感,贴在后背暖融融的。
路过半截沟时,那个纳鞋底的老太太还坐在石头上,见我走来便抬起头笑,皱纹里盛着阳光:“老王头在天上看着呢,他这桩心事,总算能放下了。”
回到青峰镇,媳妇果然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我,蓝布围裙在风里飘着。看见我身影的那一刻,她眼里的泪珠子“啪嗒”掉下来,快步跑过来攥住我的手,掌心的茧子磨得我生疼。我把那袋板栗递给她,声音有些沙哑:“尝尝,老鸦岭的,甜着呢。”
夜里掌灯时分,我用细布把两把镇刀擦得锃亮,重新缠上红绳与黑布,小心翼翼放进樟木匣子最底层。媳妇端来热水,看着我忙碌的身影轻声问:“还出去赊刀吗?”
我望着窗外的满月,月光淌进屋里,照亮了匣子里的刀影。刘婆子临终的笑、老王头的托付、爹临终前的话在耳边一一响起,“刀出有因,债还有时”。我点了点头:“去,这行当不能断,得传下去。”
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踏足过老鸦岭。后来听跑山的人说,那地方成了国营林场,老槐树被当成“封建余孽”砍了,树干做成了林场办公室的桌椅;也有人说每逢月圆之夜,林场的守林人总能看见槐树下站着两个人影,一男一女依偎着,在月光里低声说着话。
我知道那是谁。是刘守义和刘婆子,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守着重生的槐树,守着合璧的镇刀,守着那段跨越三十年的未了情缘。
樟木匣子里的镇刀后来又赊出去过几次,每次出鞘必见血,只是不再是染着仇恨的血,而是斩除邪祟、护佑安宁的血。爹说的“镇邪招邪”,原来真的全在一念之间,心正,则刀正;心邪,则刀邪。
四十九岁那年,我在山外收了个半大的徒弟,眉眼清澈,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我把爷爷传下的蓝布包袱、爹留下的樟木匣子,还有老鸦岭的故事,一五一十都传给了他。
最后我告诉他:“记住,赊刀人赊的从来不是刀,是人心。刀在,人心的念想就在;刀归,人心的牵挂就安。”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背着樟木匣子踏上了山路,背影单薄却坚定,像当年的我,像当年的刘守义,像当年背着包袱走四方的爷爷。
风穿过山谷,传来匣子里刀身碰撞的轻响,“叮叮当当”,像是有人在数着日子,一、二、三……那声音顺着蜿蜒的山路飘远,飘向炊烟袅袅的村庄,飘向那些等着赊刀人到来的人家。
我知道,这故事还没结束。它会跟着樟木匣子里的镇刀,跟着一代又一代的赊刀人,在岁月里流转,在人心间相传。就像老鸦岭的老槐树,枯了又荣,荣了又枯,永远守着山里的秘密,守着那些关于等待与归宿的约定。
1975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清明都过了好些天,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又落了下来,把豫东平原的土路浇得泥泞不堪。我背着沉甸甸的樟木匣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土路上,布鞋每踩下去,都得往黑泥里陷下半寸,拔出来时裤脚已沾满了泥浆,沉甸甸地坠着腿。
徒弟小马跟在身后,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额头上渗着细汗,却已经能稳稳背动半匣子刀了。
“师父,咱这是往哪去啊?”小马喘着粗气问,他的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糊满了黄黑的泥,活像两只刚从田里拔出来的泥腿子,“这路也太难走了,脚底板都磨起泡了。”
“陈家庄。”我头也不回地应着,眼睛盯着前方被雪水浸软的土路,“前几年在那赊过三把刀,约定的日子到了,该去收账了。”
陈家庄在黄河故道边上,是个十年九涝的穷地方。1972年我去的时候,村里刚遭了场大水,地里的庄稼全泡了汤,家家户户灶台上摆的都是红薯干,啃得人腮帮子发酸。
那天我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支起摊子,赊出去三把锋利的菜刀,临走时跟村民们约定:“等黄河水清了,我再来收钱。”
当时围着看热闹的人都笑我疯了,说黄河水从祖宗那会儿就是黄的,哪有清的日子?可他们不知道,赊刀人说出口的话,从来不是玩笑,日子到了,约定就不能爽。
路过镇上的供销社时,大喇叭里正响着高亢的口号:“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人人争当劳动模范!”墙上的红漆标语换了新的,前些年刷满墙的“破四旧,立四新”被“抓革命,促生产”取代,字里行间都透着股热火朝天的劲儿。
可穿街而过的风还是老样子,裹着泥土和牲口粪便的腥气,吹在脸上凉丝丝的,反倒让人心里踏实。
小马让我在路边等着,自己跑进供销社买了两斤粗盐——这是走江湖的规矩,到了村子里给相熟的人家带点实用东西。
他回来时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跑得脸蛋通红,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跟前:“师父,你看这个,刚在供销社墙上揭的。”
是张泛黄的油印纸,上面印着“寻物启事”,说陈家庄丢了个孩子,三岁的男娃,叫狗蛋,前天去村头黄河边玩,再也没回来。启事下面画着孩子的模样,梳着冲天辫,穿着红肚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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