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婷离开后,张磊在院子里站了很久,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用手帕包着钱和存折的包裹,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愿意跟你一起吃苦。”
这句话,像一团火,在他那颗已经冰封死寂的心里,重新点燃了一片燎原之火。
他不能垮,更不能认输。
为了自己,为了母亲,更为了这个将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他身上的姑娘,他必须站起来!
但是,怎么站起来?
他走进屋,母亲正坐在昏暗的灯下抹眼泪。
“妈。”他走过去,将钱和存折放在桌上,“这是婷婷拿来的。”
母亲看着桌上的钱,愣住了,随即眼泪流得更凶了:“这……这怎么行!我们怎么能要人家姑娘的钱!她一个女孩子家,开个小店也不容易……”
“妈,这钱我不能不要。”张磊的声音异常平静,但平静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但我也不会白要。您放心,这笔钱,将来我一定会十倍、百倍地还给她。”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罚款,我明天就去交。但是,仓库里的货,我一定要拿回来!”
“拿回来?怎么拿?”母亲抬起头,满脸愁容,“人家都说是充公了,那就是国家的了,我们小老百姓,怎么跟国家斗啊?”
“这不是国家要充公,是马腾要整死我!”张磊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油灯都跳了一下,“只要是人办的事,就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张磊没有去工商所交罚款。
他把刘婷给的钱贴身放好,只带了十几块钱路费,对母亲说:“妈,我出去一趟,您别担心我,晚上就回来。”
“你去哪儿?”
“去找活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径直去了镇上的客运站,坐上了去县城的第一班车。
镇上这条路,他已经走到了尽头。所有他能想到的人,所有他能求助的关系,都已经被堵死了。王支书说得对,胳膊拧不过大腿,在镇上这个地盘,他跟镇长儿子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想要破这个局,唯一的办法,就是跳出这个镇,去更高的地方,找更有力量的人!
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在县城里能找谁呢?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
那是他的继父,昨天晚上喝醉了酒,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冷嘲热讽,只是醉醺醺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几句胡话。
“你小子……也别太……太灰心……人这辈子,谁……谁还没个坎儿……你爸我……当年在县城……也是……也是条汉子……”
“我跟你说……你……你那个远房的表叔,王……王大炮……他儿子,叫……叫王二狗的……现在……现在就在县城最大的饭店……‘食为天’……当……当大师傅……那地方……去吃饭的……可都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张磊心中所有的迷雾。
“食为天”!
这个名字,在镇上如雷贯耳。那是整个县城最豪华、最高档的饭店,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镇上的人都说,能在“食为天”摆上一桌酒席,那才叫真正的有面子。
而能在这种地方当大师傅,那接触到的人,绝对不是镇上这些小鱼小虾能比的!
虽然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远房亲戚,虽然这条线索渺茫得近乎可笑,但这已经是张磊目前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客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着,张磊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一个多小时后,客车终于驶入了县城。
与镇上的萧条和宁静不同,县城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派繁华景象。高大的楼房,宽阔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店,都让这个第一次进城的少年感到了一丝陌生和自卑。
他按照路人的指点,一路打听,终于在县城最中心的位置,找到了那家传说中的“食为天”饭店。
当他站在这座三层高、装修得金碧辉煌的酒楼面前时,他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门口是汉白玉的石阶,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镇守两旁。烫金的“食为天”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前宽阔的停车场上,停满了各种他只在画报上见过的小轿车。一个个穿着气派、神情倨傲的男男女女,从车上下来,在迎宾小姐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下,走进了那扇旋转玻璃门。
这里,和他昨天跪在仓库门前的那个世界,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次元。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脚上是一双沾满泥土的布鞋,站在这里,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皇宫的乞丐。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小和压力。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了饭店的后巷。
后巷里是另一番景象,油污遍地,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馊水味。几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伙计,正蹲在地上抽烟聊天。
“大哥,跟您打听个人。”张磊走上前,递上了一根自己身上最贵的“大前门”香烟。
一个伙计斜睨了他一眼,接过了烟:“谁啊?”
“王二狗,王师傅。听说是在这里当大师傅的。”
“王二狗?”那伙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和旁边的人对视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找错人了吧?我们这儿只有一个叫王二狗的,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大师傅。”
“那他是?”张磊的心往下一沉。
“喏,那个在水池子边刷碗的,就是他。”伙计朝巷子深处一个角落努了努嘴。
张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瘦得像根麻杆的年轻人,正弓着腰,在一个巨大的水泥池子边,费力地刷着堆积如山的碗碟。他身上的白衣服,已经被油污浸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大师傅?
张磊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走上前,试探着喊了一声:“请问,你是王二狗吗?”
那个年轻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水汽熏得有些浮肿的脸,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找我干嘛?”
“我叫张磊,我继父是张富贵,你爸是王大炮,我们……我们是亲戚。”张磊有些艰难地说道。
“张富贵?”王二狗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哦……哦!我想起来了,我爸提过一嘴。你……你找我到底有啥事?”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疏远和防备。
张磊看着他,心里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
他原以为能找到一个在县城里说得上话的“大师傅”,却没想到,对方只是一个在这里刷碗的学徒工。
指望他帮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二狗哥,”他放低了姿态,将自己遇到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和刘婷有关的细节,只说是和镇长的儿子起了点冲突。
“……事情就是这样。他们扣了我的货,封了我的仓库,还要罚我的款。二狗哥,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但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就想问问,你在‘食为天’,认不认识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能不能……能不能帮我递句话?”
王二狗听完,脸色都变了,他手里的盘子“咣当”一声掉回了水池里。
“你……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连镇长的儿子都敢得罪?”他看张磊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你找我有什么用?我就是一个在这儿刷碗的!连厨房的大门都进不去,我上哪儿去认识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你……”
“你赶紧走!赶紧走!”王二狗像是生怕惹上麻烦,急忙推搡着他,“这事我管不了,你也别再来找我了!就当我没见过你!”
“二狗哥!”张磊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双眼通红,几乎是在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道,“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不能就这么算了!那是我全部的身家性命啊!你就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或许是被他眼中的绝望和不甘所触动,王二狗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张磊,长长地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既同情又无奈的语气说道:“兄弟,不是哥不帮你。这事,找谁都没用。你想跟镇长斗,那不是找死吗?”
他顿了顿,朝饭店那栋灯火辉煌的小楼扬了扬下巴。
“除非……你能找到我们老板。”
“你们老板?”
“对。”王二狗的脸上,露出一丝敬畏的神情,“我们老板,人称李姐。她可不是一般人。这县城里,无论是白道上的,还是黑道上的,谁不给她几分面子?别说是镇长,就是县长见了她,都得客客气气的。”
张磊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抓住了什么。
“你说的是真的?”
“我骗你干嘛?”王二狗撇了撇嘴,“我跟你说,就你这点事,要是换了别人,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但要是李姐肯开口,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
一个电话的事!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张磊的脑海里炸响!
他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生天的大门,正在缓缓地向他打开。
“那……那我怎么才能见到她?”他急切地追问道。
“见她?”王二狗又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以为她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我来这里快一年了,也就远远地看过她两回。她那种人,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说完,他不再理会张磊,转身继续刷他的碗去了。
张磊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眼前这栋金碧辉煌的酒楼,听着从里面传出的、隐隐约约的欢声笑语,再看看自己脚下这片肮脏油腻的土地。
王二狗说得对,他和那个“李姐”,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想让她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穷小子出头,去得罪一个镇长,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必须去试!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油烟和馊水味的空气,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他转过身,没有再理会王二狗,而是径直朝着那条连接着后巷和饭店大堂的、昏暗的员工通道,大步走了过去。
他要去见那个李姐。
无论用什么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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