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朝阳将陈望的身影拉得细长,他望着阿史那·延陀消失在沙丘后的背影,指间摩挲着那枚狼头银牌。少年临行前摘下令牌塞进他手中,碧眼里闪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狠决:“拿着这个,草原上任何部落都会给你一碗马奶酒。”
“校尉,真要放他走?”副手哑声问,眼角还凝着血痂。
陈望将银牌收进贴胸口袋,感受着金属硌在皮肉上的微痛。“狼崽子认窝了。”他抓起一把黄沙任其从指缝流泻,“传令,全员向野狐岭转移。我们要在秃发兀术的庆功宴上,送份大礼。”
沙砾在晨光中闪烁如金,远处隐约传来鹰笛声,悠长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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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阳城的清晨则被另一种喧嚣唤醒。新式水车在护城河边架起,齿轮咬合的轧轧声惊起成群水鸟。云裳挽着袖口指导工匠调整叶片角度,额发被水汽打湿也浑然不觉。
“这里要留三指宽。”她比划着间隙,抬眼时正看见郑媛媛提着食盒站在柳树下。今日的郑姑娘穿着藕荷色短襦,发间别着新采的棠棣花,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周姐姐熬了百合粥,让我给大家送些。”郑媛媛将食盒放在青石上,目光掠过转动的水车,“听说这法子能多灌三成田?”
云裳接过温热的粥碗,指尖在粗陶碗沿轻轻划过。“若是河道不改道,应当可以。”她顿了顿,“郑姑娘的马鞍图样,匠作营说很合用。”
两个女子站在水车投下的光影里,水珠偶尔溅上衣襟。郑媛媛看着云裳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耳廓,忽然觉得这女子像枚被沙砾包裹的珍珠——越是打磨,越见光华。
这时一骑快马冲破晨雾,驿卒滚鞍下马高呼:“大捷!夜不收奇袭西戎粮队,焚粮千石!”
欢呼声如潮水般漫过城墙。郑媛媛转头望去,正看见林鹿带着文武官员登上城楼。朝阳给他周身镀上金边,那身玄甲还沾着昨夜巡营的露水。
“他在看这里。”郑媛媛突然轻声说。
云裳抬眼,恰好撞上林鹿扫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转向欢呼的军民。但就这一瞬,她看见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像是冰河裂开第一道细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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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皇城的清晨却阴沉如夜。贾凤对着铜镜细细描画黛眉,镜中映出嫪独慵懒倚在榻上的身影。
“那老东西撑不过三天了。”他把玩着波斯短刃,刀尖挑开一枚荔枝,“娘娘可想好要哪件衣裳参加登基大典?”
贾凤放下螺黛,从妆奁深处取出一对赤金点翠步摇。“本宫倒是好奇,含冰殿那个贱婢手里的香球,怎么会刻着贾家的标记?”
嫪独动作微滞,刀尖戳破了荔枝果肉。“有人想栽赃。”他起身走到贾凤身后,双手搭上她肩膀,“但臣更好奇,是谁在帮永宁公主传递消息?”
铜镜里映出两人各怀心思的面容。贾凤盯着步摇上颤巍巍的翠羽,忽然想起十年前她刚入宫时,永宁的生母贵妃也曾戴过相似的首饰。那时先帝笑着说:“朕的明珠,合该用天下最亮的翠羽相配。”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小太监隔着门帘颤声禀报:“娘娘,白云观的道长说……说含冰殿的怨气太重,要做法事七七四十九天……”
嫪独冷笑出声:“装神弄鬼!”他俯身贴近贾凤耳畔,“不如臣今晚就去拆了那鬼地方?”
贾凤捏紧步摇,尖锐的簪尾刺进掌心。她看着镜中自己依旧美艳的容颜,忽然很想知道——当永宁那个贱丫头听说父皇驾崩的消息时,会不会后悔当初逃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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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阳城外的演武场上,林鹿正在试射新弩。弩箭离弦时带着破空锐响,百步外的草靶应声而裂。
“射程增加两成。”他放下弩机,看向身旁的星晚,“但扳机力道太重,女子使用不便。”
星晚在图纸上标注修改:“若是加个偏心轮……”
“主公。”墨文渊捧着密报匆匆走来,“陈望送来消息,他们救了个西戎部落的世子。”
林鹿接过染血的绢布,目光在“阿史那”三字上停留良久。当他抬头时,眼中已燃起熟悉的战意:“告诉胡煊,骑兵营该活动筋骨了。”
暮色渐浓,郑媛媛抱着修改好的马鞍图纸来找林鹿时,正听见他在吩咐亲兵:“去河西的商队准备好没有?我要薛瑾最爱的江南新茶。”
她站在廊下阴影里,看着那个男人在沙盘前运筹帷幄的身影。灯火将他轮廓勾勒得愈发挺拔,也照见他甲胄下微微汗湿的中衣。
林鹿转身看见她,凌厉眉目稍稍柔和:“郑姑娘有事?”
郑媛媛将图纸递过去,指尖在即将触及时又缩回半分。“新改了后桥弧度,应该能减轻马背摩擦。”
他接过图纸时,她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铁锈与草木的气息。这种气息让她想起落霞坡那个血与火交织的夜晚,想起他带着温度的手怎样将她拉上马背。
“很好。”林鹿浏览图纸的侧脸在灯下格外专注,“明日让匠作营先制十副试用。”
窗外忽然飘起细雨。他解下披风递给她:“路上遮雨。”
玄色披风还带着体温,内衬绣着暗银云纹。郑媛媛抱着披风走出经略使府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雨打屋檐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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