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砖窑内的寒意，似乎比外面的风雪更加刺骨。江华紧紧搂着意识模糊、时而因伤痛而呻吟的沈哲明，用自己的体温和意志，对抗着这无边的黑暗与绝望。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沙砾上跋涉。
就在天色将明未明，那最黑暗的时刻，砖窑外终于再次传来了老韩那特有的、谨慎的叩击声。江华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将沈哲明安顿好，抓起撬棍，移动到门口。
“韩师傅？”她压低声音确认。
“是俺……”老韩的声音带着疲惫，但似乎没有太多惊慌。
江华迅速挪开遮挡物，老韩闪身进来，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两个人——是周大姐和陈亮！周大姐搀扶着依旧虚弱但能勉强站立的陈亮，两人虽然面色惊惶，衣衫狼狈，但看起来都没有受伤！
“周大姐！陈亮！”江华惊喜交加，几乎要落下泪来，“你们……你们没事？！”
“没事……没事……”周大姐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可吓死俺了……听到枪响，俺就按江华你交代的，没敢去预定地点，赶紧躲回了地窖附近……后来听到到处是鬼子搜捕，俺就和陈亮一直躲在地窖里没敢动……直到韩师傅找来……”
陈亮也虚弱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还好。
这无疑是不幸中的万幸！小组的核心成员除了重伤的沈哲明外，都暂时安全地聚集在了一起。
然而，喜悦是短暂的。老韩带来了另一个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
“外面情况很糟……”老韩的脸色阴沉，“鬼子疯了……全城大搜捕，挨家挨户地盘查……咱们伏击卡车的事情闹大了……听说……车上死了个日本兵，还有一个重伤……鬼子把这事和松浦洋行的泄露事件联系在了一起，认为是同一伙‘反满抗日分子’干的……”
这意味着，他们不仅面临着泄露事件本身的危机，还因为这次冒险截获行动，成为了日伪当局全力缉拿的“要犯”！生存空间被极度压缩。
“还有……”老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俺回来的时候，绕道去了趟之前刘大夫的诊所附近……发现……诊所被砸了，刘大夫……不见了……听街坊说，是被特务抓走的……”
刘大夫！那个曾冒险救治陈亮的地下医生！他也因为与他们的关联而遭到了毒手！
又一个同志牺牲了！悲愤和愧疚如同毒焰，灼烧着每个人的心。
“都是……都是因为我……”沈哲明不知何时清醒了一些，听到这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声音微弱而充满自责，“如果不是为了我……‘冰雕’同志不会……刘大夫也不会……”
“不！”江华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她的声音虽然因为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这是斗争！是牺牲！我们每个人，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冰雕’同志和刘大夫是为了信仰，为了千千万万的同胞而牺牲的！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她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灼灼：“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沉浸在悲痛和自责里，而是要想办法，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有价值！”
她的话，如同重锤，敲醒了沉浸在悲伤中的众人。
“可是……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周大姐无助地问，“全城都在抓我们……沈大夫又伤成这样……”
江华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装着“证据”的小皮口袋上，又看向了蜷缩在角落、面色凝重的老韩。
“韩师傅，”她沉声问道，“以您对哈尔滨和外面情况的了解，我们还有可能，将这些证据送出去吗？或者……像陈亮之前说的，让它‘被看到’？”
老韩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绝望：“难……太难了……水路陆路都被卡死……邮检严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公开示警？现在满大街都是鬼子和特务，我们一露面就会被抓……而且，就凭这点东西，”他指了指那个皮口袋，“普通人根本看不懂，也不会信……反而会打草惊蛇……”
最后的希望似乎也破灭了。他们手握可能揭露惊天秘密的证据，却无法将其传递出去，自身也陷入了绝境。
砖窑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弥漫在空气中。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眉头紧锁的陈亮，忽然再次开口了，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清晰：
“既然……出不去……也公开不了……那我们……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找谁？”江华一时没反应过来。
“找……‘彼岸花’……”陈亮的目光，投向了北方，那个黑泽信一郎前往的方向，“去大兴安岭……”
北上？！这个想法如同天方夜谭，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现在自身难保，沈哲明重伤，敌人正在全力搜捕，却要穿越重重封锁，前往那遥远、陌生且必然戒备森严的日军绝密基地？
“这不可能！”老韩第一个反对，“从这里到大兴安岭，千里之遥，关卡林立，我们怎么去？就算到了，又怎么找到那个基地？找到了又怎么进去？这根本是送死！”
“留在这里……同样是等死……”陈亮喘息着反驳，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而且……是毫无价值的死……我们手里的证据……指向的是哈尔滨的泄露……但‘彼岸花’的根源……它的母体……可能就在大兴安岭！黑泽去了那里……说明那里才是关键！只有摧毁了根源……才能真正阻止灾难！”
沈哲明也挣扎着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想起了那份关于“样本S”的档案，想起了自己与“彼岸花”那诡异的联系……也许，答案并不在哈尔滨，而是在那片林海雪原的深处？
“陈亮说得……有道理……”沈哲明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新的决意，“哈尔滨……已经是一潭死水……我们留在这里，迟早会被敌人瓮中捉鳖……而且，泄露事件表明，‘彼岸花’极其危险，黑泽匆忙北上，很可能意味着大兴安岭那边的研究进入了更关键、也可能更危险的阶段……我们必须去阻止他！”
江华听着两人的话，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这个想法疯狂、冒险，几乎看不到成功的可能。但是，正如陈亮所说，留在哈尔滨，同样是慢性死亡，而且无法完成任务。北上，虽然希望渺茫，却代表着主动出击，代表着将战火烧向敌人的心脏！
她看向老韩和周大姐。老韩脸上充满了忧虑和不解，周大姐则是一脸茫然和恐惧。
“韩师傅，周大姐，”江华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我知道这个决定很难。北上之路，九死一生。你们可以选择留下，我会想办法给你们安排相对安全的隐蔽点。”
老韩沉默了许久，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豁出去的决绝：“罢了……‘冰雕’兄弟走了，刘大夫也……俺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好怕的？跟着你们，干他娘的！就算死，也要死得有点动静！”
周大姐看着众人，又看了看重伤的沈哲明，最终也颤抖着点了点头：“俺……俺也去……俺不能丢下你们……”
意见统一了！尽管前路漫漫，凶险未知，但他们决定背水一战，北上大兴安岭！
“但是，在出发之前，”江华冷静地分析道，“我们有三件必须做的事情。”
“第一，哲明的伤必须得到初步处理和稳定，我们需要药品。”
“第二，我们需要弄到通往北方的路线、关卡情报，以及必要的身份伪装和盘缠。”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们必须设法与延安取得最后一次联系，汇报我们的决定和哈尔滨的情况，并请求指示和可能的接应！”
北上之议，就此定下。这是一个在绝境中做出的、近乎自杀式的决定，却也代表着这个饱经摧残的小组，不屈的斗志和向死而生的勇气。他们将离开这座熟悉的、却已沦为囚笼的冰城，向着那片更加寒冷、更加黑暗的未知之地，踏上一段前途未卜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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