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戮罪舟”残骸如同搁浅的巨鲸,静默地悬浮在一片相对平静的混沌空域。舰尾那狰狞的断口处,不断有细小的碎片剥落,飘入无尽的虚无。舰桥内,仅存的几点符文光芒明灭不定,映照着林默残破的剑骨和苏婉儿苍白不安的脸庞。
那颗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白光的星辰残骸,就在前方不远处。它并非自然星辰,而是一颗被人为改造过的、遍布着蜂巢般孔洞的巨大金属球体。白光是从其核心深处透出,带着一种温暖的、令人心安的秩序感,与周围狂暴的混沌形成了鲜明对比。
流浪者避难所。
希望之地?亦或是另一个陷阱?
林默混沌离火交织的眼眶死死锁定那颗金属球体,冰冷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反复扫描着每一寸可见的区域。没有明显的防御工事,没有巡逻的修士,甚至连能量波动都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只有那股稳定而温暖的白光,如同灯塔,静静矗立。
过于平静,反而透着诡异。
苏婉儿紧紧抓着林默的臂骨,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不确定: “林默?那里看起来好安静,真的是安全的地方吗?洛师叔祖说的会不会……” 她不敢再说下去,星枢残魂燃尽的那一幕依旧让她心有余悸。
林默目光未动,声音低沉而冰冷: “安全?”
“在这混沌母海,从来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跟紧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要擅自行动,也不要乱说话。”
他深吸一口意念层面的深吸,压下道种传来的阵阵抽痛与魂火的疲惫,抱起苏婉儿,纵身跃出舰桥缺口,朝着那颗金属球体最靠近的一个孔洞缓缓飞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白光的奇异。它并不刺眼,反而如同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竟让他残破的剑骨和疲惫的魂灵都感到一丝微弱的舒缓。甚至连苏婉儿心口那枚濒临破碎的“心鞘”,在白光照耀下,闪烁都似乎平稳了一丝。
这白光,似乎拥有某种安抚与治愈的特性?
然而,林默心中的警惕却丝毫未减。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们无声地滑入一个巨大的孔洞入口。入口通道内壁光滑如镜,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银灰色,材质非金非石,触手冰凉。通道蜿蜒向下,深不见底,只有那温暖的白光从深处弥漫而来。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如同水晶铸造的圆形大厅。
大厅中央,悬浮着一颗约莫人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核心光球,正是所有光线的源头。而大厅四周,则或坐或卧着数十道身影!
这些身影,大多衣衫褴褛,气息萎靡,身上带着各种难以愈合的恐怖伤势,有的甚至肢体残缺,仅靠能量维系。他们的种族各异,有人形,有兽态,有元素生命,但无一例外,眼神中都充满了疲惫、麻木,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当林默和苏婉儿进入时,数十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如同受惊的困兽,充满了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敌意!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井然有序的避难所,更像是一个拥挤不堪、绝望弥漫的难民藏身点!
“又来新人了?” 一个靠在墙边、只剩下独臂独眼、脸颊上有着狰狞灼烧疤痕的中年汉子沙哑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浓的怀疑。“哼,居然还能找到这里?运气倒是不错。”
一个蜷缩在角落、抱着断腿的老妪抬起浑浊的眼睛,有气无力地道: “看样子伤得不轻啊那小女娃,魂都快散了,造孽哦”
一个周身缠绕着微弱电弧、却明显不稳定随时会溃散的雷灵发出噼啪的意念: “谨慎些,谁知道是不是‘猎犬’又玩的新花样?”
猎犬?林默眼神微凝。是指斩孽剑庭的追兵?
他停下脚步,将苏婉儿护在身后,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大厅中央那颗白光核心上。他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其实都隐晦地受那颗核心的引导或者说监控。
林默声音沙哑,打破沉默: “我们受‘星枢’指引而来。”
“星枢”二字出口的刹那,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骤然一变!麻木和疲惫被震惊、激动、以及更深的怀疑所取代!
独臂汉子猛地坐直了身体,独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星枢?你说的可是‘巡天戮罪舟’上那位星辰剑宗的洛长老?他还活着?他现在何处?”
林默沉默片刻: “他为助我们脱困,已燃尽残魂,点燃星核。”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笼罩了大厅。众人的眼神黯淡下去,充满了悲凉与果然如此的神情。
独臂汉子重重一拳砸在身旁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与悲痛: “又一个该死的叛徒!该死的剑庭!”
那老妪喃喃道: “洛长老也走了。当年星辰剑宗的旧人,恐怕没剩下几个了。”
就在这时,大厅中央那颗白光核心,忽然投下一道更加凝练的光柱,笼罩了林默和苏婉儿。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分不清男女的老者声音,从光球中缓缓响起:
“悲痛暂且放下。”
“既是洛师侄以魂相托之人,便是我等暂时的同道。”
“老夫‘石磊’,暂为此地护持。欢迎来到‘星尘避难所’。”
“但,规矩不能废。”
光球中分出一缕白光,如同触手般,缓缓探向林默:“所有新来者,需经‘问心碑’残片之检验,以防‘猎犬’混入。放松心神,勿要抵抗。”
那缕白光中,蕴含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带着安抚与探查的意味,目标直指林默的魂火核心!
林默眼神瞬间冰冷到了极点!放松心神?任由这来历不明的力量探查他的魂火、他的道种、他所有的秘密?绝无可能!
他猛地后退一步,寂灭星辰道域雏形自行激发,虽然微弱,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凌厉意境,狠狠撞向那缕探查的白光!
“嗤!”
白光与道域碰撞,发出轻微的湮灭声!白光被瞬间逼退!
全场哗然!
独臂汉子猛地站起,独眼厉色闪现: “果然有问题!竟敢抵抗石老的检验!”
周围那些原本麻木的难民也纷纷露出戒备和敌意,隐隐将两人围在中间!
白光核心中的声音石磊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凝重: “年轻人,你的力量很特殊,带着寂灭与星辰的气息,却又有一丝令人不安的毁灭与仇恨。这并非纯正的星辰剑宗之道。”
“你究竟是谁?洛师侄为何会将坐标给你?”
林默周身气息冰冷如渊,混沌离火在眼眶中燃烧: “我是谁,与你无关。”
“我只知道,没有人能探查我的魂火。”
石磊声音转冷: “这里是避难所,不是你可以任性的地方。所有人都必须遵守规矩!否则,即便是洛师侄所托,老夫也只能请你们离开了。”
离开?外面是狂暴的母海和可能随时追来的“猎犬”与“吞星之蛭”,离开就是死路一条!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苏婉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着林默,鼓起勇气对着白光核心带着哭腔道: “不要赶我们走。求求你,林默哥哥是好人,他一直在保护我,他只是受了很重的伤,戒备心重”
“我,我可以让你检查!我的魂虽然很多事情不记得了,但我应该是星辰剑宗的人,你看我心口的剑印!”
她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指着自己心口那枚闪烁着青金光芒的“心鞘”。
石磊的意念扫过“心鞘”,微微一凝: “混沌青冥剑印?确是星辰剑宗核心真传方可凝练之物,虽有些奇异的变化,但本源无误。”
他的语气稍稍缓和,白光再次分出一缕,更加柔和地探向苏婉儿:“小姑娘,放松即可。老夫只是确认你的血脉与剑印真伪,不会伤及你的魂灵。”
苏婉儿紧张地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但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白光轻轻笼罩住她,片刻之后。
石磊声音中带着一丝惊讶与了然: “果然是纯正的星辰血脉!虽魂有残缺,记忆大损,但这剑印做不得假。”
“原来如此。洛师侄大概是感应到了你的血脉才会,唉……”
他叹了口气,白光从苏婉儿身上撤回。大厅内紧张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了不少。众人看向苏婉儿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与认可。
但石磊的意念再次转向林默,依旧凝重: “这位小友,即便你保护星辰遗脉有功,但你的力量根基太过诡异危险,若不经检验,老夫实在难以放心让你留在此地。”
独臂汉子也冷声道: “石老说得对!谁知道你是不是剑庭派来、故意接近这女娃的暗子?或者干脆就是被某种古老恶念侵蚀了的怪物!”
林默眼中冰冷的火焰骤然炽盛!周身寂灭道意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你说什么?”
怪物?暗子?这些丧家之犬,也配质疑他?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苏婉儿猛地张开双臂,挡在了林默身前,虽然害怕得浑身发抖,却无比坚定地对着白光核心和众人喊道:“他不是怪物!也不是坏人!他是林默!是他一路保护我到这里的!你们不能赶他走!”
她转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林默,眼神中充满了哀求:“林默哥哥就让他们检查一下好不好,就一下下,我们没有地方去了我怕。”
林默低头,看着苏婉儿那充满恐惧、依赖与哀求的眼神,又感受着周围那些充满敌意与戒备的目光,以及白光核心中那不容置疑的审视。
他沉默了。
道种的剧痛,魂火的疲惫,以及无处可去的现实,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
良久。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冰冷火焰渐渐内敛,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他看向那白光核心。
“可以。” 声音沙哑而平静。
“但,只允许探查最外层的气息与力量属性。若敢触及我的道种核心与魂火根本,哪怕拼着此地尽毁我也必斩你!”
冰冷的威胁,带着毋庸置疑的决心,回荡在大厅之中。
白光核心沉默了片刻。
石磊缓缓道: “可以。”
又一缕白光探出,比之前更加小心,缓缓靠近林默,如同轻纱般,拂过他的混沌剑骨与周身弥漫的寂灭道域。
白光闪烁不定,似乎在仔细分析着那复杂而危险的力量构成。
片刻之后,白光撤回。
石磊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混沌为基,星辰为用,寂灭为意,竟还有一丝如此纯粹的焚世剑魂之力?”
“更难得的是你的力量深处竟然几乎没有‘源灭之暗’的污染气息?这怎么可能?除非你是……”
他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声音戛然而止,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与沉思之中。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等待着石磊的最终判断。
林默静静站立,面无表情,唯有眼底深处,一丝极致的冰冷与戒备,如同潜伏的凶兽。
终于,石磊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复杂与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的力量,很特殊也很危险但,的确没有被‘那边’腐蚀的迹象”
“暂且留下吧。”
“但,你需被限制活动区域,直到我们确认你完全无害。”
白光核心射出一道符印,烙印在林默的臂骨上,形成一个简单的监视禁制。
林默看了一眼那符印,没有反抗。
独臂汉子等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石磊的决定,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是看向林默的目光依旧充满了警惕与不信任。
危机暂时解除。
苏婉儿长长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林默一把扶住。
石磊语气缓和了些: “带他们去‘丙字七号’洞窟休息。给那小女娃拿些‘凝魂苔’,她的魂伤不能再拖了。”
先前那个独臂汉子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走了过来,冷冷地瞥了林默一眼:“跟我来吧‘怪物’先生。”
林默面无表情,扶着虚弱的苏婉儿,跟在那汉子身后,朝着大厅一侧的通道走去。
希望之地?不过是另一个更加精致的囚笼罢了。
但他现在,需要这个囚笼来喘息,来恢复力量。
至于以后
林默混沌离火交织的眼眶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没有人,能永远禁锢他。
而在他身后,白光核心石磊的意念,却久久停留在林默消失的方向,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动与探究。
“混沌道种未被腐蚀,难道真的是传说中那一脉早已断绝的‘葬星者’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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