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羞辱，如同一场不加掩饰的酷刑。
当钱谦和他的使团被“护送”回驿馆时，这位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四十余年的老狐狸，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作挫败。
他带来的三千精锐禁军，此刻成了整个北境的笑柄。他们士气崩溃，意志消沉，看向每个北境士卒的眼神，都带着惊恐与畏惧。
顾长生没有杀他们，甚至没有缴他们的械。
但这种精神上的碾压，远比肉体上的消灭，更加残忍，也更加有效。
钱谦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顾长生用一场军阵演练，向他，向京城，向整个天下宣告了一个事实：在北境这片土地上，所谓的皇权，所谓的阳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过是一个笑话。
他甚至不敢想象，当这份混杂着屈辱与惊恐的见闻传回京城时，朝堂之上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
深夜，都护府的议事厅依旧灯火通明。
但气氛却与白日的狂欢截然不同。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李敢、王平、秦烈等所有北境核心将领齐聚一堂。他们脸上的兴奋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嗜血的渴望。
今日校场上的那一幕，彻底点燃了他们心中的火焰。
既然已经和朝廷撕破了脸，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大都护！”李敢第一个站了出来，他那张粗犷的脸上写满了狂热，“京城那帮软骨头已经吓破了胆！咱们还等什么？！”
“请大都护下令！末将愿为先锋，率神机营十日之内，兵临京城城下！取了那小皇帝的鸟位，给大都护您换一身龙袍穿穿！”
“末将附议！”
“干他娘的！反了！”
“请大都护登基！”
一时间，群情激奋，大厅内“登基”、“称帝”的呼声此起彼伏。
在他们看来，顾长生展露出的神鬼手段，一统天下只是时间问题。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秦凌霜没有说话，但她凤眸中闪烁的战意，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她看向顾长生，等待着他的决断。
苏清颜则显得更加冷静，她走到巨大的沙盘前，纤纤玉指划过从北境到京城那条漫长的补给线，秀眉微蹙：
“夫君，若要出兵，粮草、军械的转运是最大的难题。我们虽有钱粮，但若是战线拉得太长，风险会极大。”
众将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男人身上。
顾长生负手立于沙盘前，静静地听着众人的争论，脸上古井无波。
他看着沙盘上那代表着大周京城的模型，又看了看代表着北境的区域，眼中闪过一抹讥诮。
攻打京城？
然后呢？
然后就像李敢说的那样，黄袍加身，登基称帝？
何其幼稚。
他心中清楚，如今的北境看上去强大，但就像苏清颜所说，根基尚浅。
一旦他兴兵南下，打出“谋反”的旗号，那么天下所有还在观望的藩王、世家，都会在“勤王”的大义名分下，毫不犹豫地联合起来，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来。
届时，他将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纵使他有通天之能，也难免被活活耗死。
“都说完了？”
顾长生终于开口，平淡的声音让喧嚣的大厅安静下来。
他看着麾下这群战意高昂的将领，摇了摇头。
“你们只看到了朝廷的软弱，却没看到在这盘棋上，我们依旧是孤军奋战。”
“一旦我们南下，我们就从平叛功臣，变成了天下公敌。到时候要对付我们的，就不只是一个虚弱的朝廷了。”
一番话浇灭了所有人头上的热血。
李敢挠了挠头，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那......大都护，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白白放那钱谦回去？”
“算了？”
顾长生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伸出手，从沙盘旁取过一枚代表着北境军的黑色棋子。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没有将这枚棋子推向近在咫尺的大周京城。
而是缓缓移动，越过黄河，越过中原的腹地。
最后，“啪”的一声，将棋子重重地按在了沙盘的另一端，一座远离北境千里之外的城池上。
洛京！
大厅内，一片死寂。
所有将领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
洛京？
那是前朝大燕的旧都！如今早已衰败，只是一座普通的州府。大都护把棋子放在那里，是什么意思？
“夫君......”秦凌霜也蹙起了眉头，不解地看向顾长生。
顾长生没有立刻解释。
他从棋盒里又拿出两枚棋子，一枚白色，一枚红色。
他将白色的棋子，放在了江南，那片富庶但军备废弛的鱼米之乡。
“这是虎。”
他又将红色的棋子，放在了大周京城的模型上。
“这是狼。”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充满了一种令人战栗的魔力。
“如今，虎伏于南，狼踞于北。虎虽凶猛，却被困于山林，不知猎物在何方。狼虽病弱，却占据着广袤的草原，让猛虎无从下口。”
“我们若是此时冲入草原，便会惊动病狼，引来虎视。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我们与病狼斗得两败俱伤，却让那头猛虎，坐收渔翁之利。”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却又感觉其中蕴含着某种高深莫测的至理。
“所以，”顾长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们为什么不换一种玩法？”
“我们不去当那头冲锋陷阵的猎犬。”
“我们来当那个给老虎指路的猎人。”
他伸出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点。
“苏清颜。”
“妾身在。”苏清颜立刻上前一步。
“我需要你的四海商会，帮我送一份出去。”
顾长生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密信，递给苏清颜。
“这份信里，记载着大周朝廷在中原各州府的兵力布防图，详细到了每一个县城的守军数量。同时，还有沿途所有官府粮仓、军械库的具体位置和守备情况。”
“我需要你，用一种最，最不经意的方式，让这份绝密情报，落到江南那位一心想要复国的燕倾城公主手上。”
轰！
苏清颜接过密信的手微微一颤，她一下子明白了顾长生那惊世骇俗的图谋！
而其他将领，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驱虎吞狼！
他们的大都护，竟然是要扶持那个刚刚还在刺杀他们、与他们为敌的前朝余孽，让她们去和大周朝廷火并！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大胆，何等匪夷所思的计策！
这已经不是在下棋了。
这是在摆弄棋盘！是在制定游戏规则！
“让他们去打。”
顾长生看着沙盘，眼中闪烁着洞穿未来的光芒，声音平静而冷酷。
“让的旗帜，在中原大地重新燃起。让大周朝廷疲于奔命，将他们最后一点国力，都消耗在这场无穷无尽的内乱之中。”
“而我们......”
他收回目光，环视着自己麾下这群已经彻底被他的雄才大略所折服的文臣武将。
“我们就在北境，高筑墙，广积粮，练精兵，静静地看着他们，把这个旧世界打得稀巴烂。”
“等到那头猛虎和那头病狼都流尽最后一滴血......”
“就是我北境黑虎旗，南下牧马，收拾天下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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