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坝往主河道延伸到第七天,管后勤的小吏抱着空粮袋,脸皱得像张腌菜干,蹲在楚知夏面前直搓手:“公主,真见底了。今早给兵丁分粥,木勺都能敲着锅底响。”
他掀开粮囤的竹篾盖,里头只剩些谷糠,风吹过扬起层灰,“运粮的官船被堵在下游芦苇荡,说是水太浅,大船开不动。”
楚知夏正蹲在竹排上给铁索涂油,闻言直起身,后腰的酸痛让她龇牙咧嘴:“再等两天,兵丁和工匠就得啃树皮了。”
她望着下游白茫茫的水面,芦苇荡在浪里摇得像片绿海,“大船开不进来,咱不会弄小船?”
张老汉蹲在岸边抽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小船?木船早被冲没了,现在找木匠打也来不及。”
楚知夏没接话,眼睛却瞟向堆在岸边的短竹排,那是扎浮坝剩下的边角料,每段不过两丈长,原本打算当柴烧。
她突然一拍大腿,震得竹排直晃:“咱把这短竹排改改,不就是现成的小船?”
说干就干。工匠们七手八脚地把短竹排两头削尖,又在中间绑了块木板当座位。
楚知夏让人把两个修好的羊皮囊,绑在竹排两侧:“这囊子充气后浮力大,竹排吃水浅,芦苇荡里的浅滩准能过。”
她跳上筏子试划,竹竿往水里一撑,筏子“嗖”地蹿出去,灵活得像条鱼,“你看,水往哪流,筏子就能往哪去,比大船机灵多了!让兵丁划这个去下游接粮,保管比官船快!”
张老汉眯着眼瞅了半天,烟杆往地上一磕:“这法子是巧,可……”他欲言又止,眉头皱成个疙瘩。
楚知夏知道他担心啥,朝廷的规矩比石头还硬,河道里行船得凭“路引”,私开筏子确实犯忌讳。
她把竹竿往水里一顿,筏子稳稳停在张老汉面前:“老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像这水,哪年都不按老路子流,咱总不能拿去年的水位算今年的账吧?”
正说着,就见几个穿官服的人,驾着小船过来,船头插着“巡河”的旗子,老远就喊:“停下!谁让你们私开筏子的?”
领头的官差穿着件蓝袍,腰间挂着块“河道司”的腰牌,跳上竹排就瞪眼睛:“公主,朝廷有规矩,河道只能走官船!私开筏子是要治罪的!您身为皇家贵胄,咋能带头坏规矩?”
楚知夏正坐在筏子上,调整羊皮囊的绳子,闻言慢悠悠直起身,筏子被她的动作,带得晃了晃,惊得官差赶紧抓住竹排边。
“规矩?”她挑眉笑了,指着岸边那些,在水里捞柴的百姓,有个汉子踩着没过膝盖的泥水,正踮脚够漂在水面的树枝,怀里还揣着个饿得直哭的娃,“官爷您看,他们顾得上规矩吗?再等两天,别说规矩,人都得饿没了。”
她让人把官差的小船,往浮坝边拖了拖,指着那些在浮坝上,搭临时草棚的百姓:“您看这浮坝,按规矩也不能随便扎吧?可它挡住了洪水,救了几百号人。规矩是啥?是让人活得更好,不是让人等死。”
官差被怼得脸涨成猪肝色,手指着楚知夏,半天说不出话:“你……你这是强词夺理!陛下要是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
“我担待。”
楚知夏从怀里掏出块玉佩,龙纹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是皇帝老爹给的信物,“等洪水退了,我自会跟陛下请罪。但现在,谁挡着运粮,谁就是跟这满城百姓过不去。”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硬气,“您要是实在为难,就把我这玉佩拿去交差,就说公主抗命运粮,要杀要剐,等救了人再说。”
官差盯着那块玉佩,手心里全是汗。
他知道这玉佩的分量,真要是扣下,别说自己,就是顶头上司也担待不起。
最后他一跺脚,往水里啐了口:“算你狠!出了事,别指望我帮你说话!”
楚知夏笑着冲他摆手:“放心,出不了事。等百姓有了粮,还得谢您通融呢。”
没等官差的小船走远,兵丁们就扛着竹竿跳上筏子,“嗖嗖”地往芦苇荡里钻。
楚知夏站在岸边数筏子,张老汉凑过来,烟杆上的烟灰积了老长:“你这丫头,胆子比洪水里的石头还大。”
“不大点咋行?”
楚知夏望着筏子,消失在芦苇荡里,“就像您说的,治水不能光靠堵,得敢开口子。”
没过半天,芦苇荡里就传来“哗哗”的划水声。
领头的兵丁站在筏子上喊:“公主!成了!下游的粮船见咱筏子能钻浅滩,都把粮卸给咱了!”
众人拥上去一看,好家伙,每个筏子上都堆着鼓鼓囊囊的粮袋,小米、白面、还有几袋腌菜,足够撑到官船进来。
张老汉蹲在岸边数粮袋,数着数着突然哼起了江南小调,调子软软的,带着股子水汽。
楚知夏凑过去听,他嘿嘿笑:“这曲子是说,水急的时候,船得绕着礁石走,别硬闯。
俺活了六十年,今儿才算真听懂了——不光行船,做人做事都一样,得懂变通。”
楚知夏望着远处连成长龙的浮坝,不知啥时候,雨停了,天边裂开道缝,露出点微光,照得水面亮闪闪的。
她掏出皇帝给的玉佩,在衣襟上擦了擦,龙纹上的泥被蹭掉,露出温润的玉色。
“老爹,”她把玉佩揣回怀里,声音轻快得像刚放晴的天,“等水退了,咱用这浮坝改改河道咋样?把弯的地方弄直点,浅的地方挖深点,再在岸边种上柳树固土。让水走得顺顺当当,以后啊,它就再也不用发脾气了。”
张老汉望着她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丫头说的不是梦话。
就像这浮坝,谁也没想到竹子和羊皮囊能挡住洪水,可它就真的成了。
他磕掉烟锅里的灰,站起身:“成,你咋说,俺们就咋干。反正老法子也治了一辈子水,没见它真服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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