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河心一瞥后,靠山屯便被一层更浓重的阴霾笼罩。大报马的灵体不再仅仅是一个遥远的幻影,它开始如同失控的风暴,在屯子及周边区域频繁显现。
它不再局限于深夜,有时黄昏时分,天际残留最后一抹血色霞光时,那匹玄青色、伤痕累累的巨马虚影便会踏着云气掠过屯子上空,带来的并非祥瑞,而是一股令人窒息的狂暴威压。它所过之处,不仅仅是供奉保家仙的人家牌位开裂、香火断绝,连一些平日里游手好闲、欺压邻里、或是暗中做些亏心事的村民,也开始接连倒霉。
屯子里的赖皮“赵二狗”,平日里偷鸡摸狗,调戏寡妇,无人敢惹。一日他醉酒回家,竟莫名其妙栽进了自家院外的臭水沟,摔断了一条腿,被人发现时,身上还缠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马骚味的焦糊气。还有那克扣斤两、往酒里掺水的杂货铺王掌柜,家里好端端的房梁半夜突然断裂,砸毁了半个灶台,幸好人没事,却在废墟间找到几缕如同被火烧焦的黑色鬃毛。
这些事件并非偶然,人们惊恐地发现,大报马似乎在进行着一种无差别的惩戒与报复。它那混乱而狂暴的意识,已经无法清晰分辨善恶忠奸,凡是它认为气息“不洁”、或与当年伤害它之事有所关联的,无论是仙家还是凡人,都成为了它发泄怒火的目标。靠山屯人心惶惶,白日里也门户紧闭,孩童不敢啼哭,连狗吠都稀疏了许多。
陈岁安心知不能再拖延。必须尽快查明大报马失控的根源,否则整个屯子乃至更多地方都将永无宁日。他决定双管齐下,动用两种古老的秘法来探寻真相。
他带着厚重的礼物,去往南山深处,拜访一位与他家交好、常年隐居的“灰三爷”。那是一位得道的灰仙(刺猬),年岁极长,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旧事。在一处幽静的山洞里,陈岁安摆上香案供品,说明来意。
灰三爷显出本体,是一只体型远超同类的老刺猬,眼神沧桑。它没有多言,同意相助。它取来一碗陈年糯米,又让陈岁安滴入一滴中指血,混合之后,它伏在米碗之前,周身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口中念念有词,是在沟通那些早已逝去、可能知晓内情的灵体。
米碗中的糯米开始无风自动,缓缓旋转,最后呈现出一种焦黑的颜色,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老者声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夹杂着风声与痛苦的嘶鸣:
“……骗局……好毒的计……那烟杆……是它的命根子……夺走了……封住了……痛啊……怨啊……”
信息零碎而模糊,充满了痛苦的情绪,但指向明确——大报马是被欺骗和夺取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与此同时,曹蒹葭也在陈岁安家中布置好了法坛。她洗净双手,点燃特制的引魂香,脸上用朱砂画上了古老的萨满纹饰。她准备施展日益精进的“走阴”之术,让自己的神魂离体,潜入那片承载着过往因果碎片的灵界之中,去寻找与大报马和那烟杆直接相关的记忆烙印。
她盘膝坐下,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最终如同沉睡。陈岁安和王铁柱在一旁护法,紧张地注视着。只见曹蒹葭的眉心微微发光,一道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虚影从她头顶飘出,瞬间没入了虚空之中。
在常人无法感知的维度,曹蒹葭的神魂穿越了光怪陆离的迷雾,追寻着那烟杆上残留的强烈怨念与焦躁灵性。她看到了许多破碎的画面:
——一个穿着古怪、面容模糊不清的“寻山人”,手持罗盘与符旗,佯装求助,将大报马引入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那陷阱并非寻常的捕兽夹,而是以污秽之物和扭曲的符文刻画的大阵,专门针对灵体。
——大报马在阵中痛苦挣扎,周身被黑色的锁链虚影缠绕,它愤怒的嘶鸣震动了山野。那寻山人趁其不备,用一种闪烁着邪异绿光的匕首,硬生生切断了它与口中衔着的那杆赤铜烟杆的联系!
——烟杆被夺走的瞬间,大报马仿佛被抽走了脊梁,灵光瞬间黯淡大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鸣,强行挣脱部分束缚,带着重伤遁入深山,而那寻山人则手持烟杆,发出得意而狰狞的笑声……
——还有一些更隐晦的画面,那寻山人似乎在尝试用某种邪术,通过烟杆去窥探、干扰乃至试图控制其他仙家的意念……
曹蒹葭的神魂回归,她脸色苍白,虚汗淋漓,将所见片段一一说出。
结合“问米”得到的线索和曹蒹葭“走阴”看到的景象,一段尘封数十年的悲惨往事,终于浮出水面:
当年,一个心术不正、且显然属于某个隐秘组织的“寻山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大报马与其“通灵烟杆”的秘密。那烟杆不仅是它身份的象征,更是它汲取天地灵气、沟通各方、行使巡查职责的力量核心。寻山人设计欺骗并重创了大报马,夺走了烟杆,并试图利用烟杆的灵性,构建一个监听、干扰乃至控制东北各路仙家的邪恶网络,其背后的野心,细思极恐。而害死陈老狠的,很可能也是这个组织或其关联者。
大报马本体虽侥幸逃脱,但灵体遭受重创,更与力量核心烟杆分离,导致它数十年来一直处于虚弱、痛苦和记忆混乱的状态。漫长的折磨与冤屈无法昭雪,逐渐将它原本刚烈耿直的性情扭曲,被无尽的戾气所吞噬。如今它感知到烟杆重现,狂暴归来,既是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力量,也是在对它认为“不洁”的整个世界进行无差别的报复。
陈岁安决心尝试与它沟通。他选择在一个月圆之夜,带着那杆烟杆,独自来到辽江边那夜它现身的地方。他点燃三炷清心香,将烟杆置于身前,以自身灵觉为桥,向河中传递友善与询问的意念。
然而,回应他的是滔天的怨怒!河心黑气翻涌,大报马的虚影瞬间凝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庞大!它根本不容分说,仰天一声撕裂般的咆哮,一股肉眼可见的、混合着黑色戾气的狂暴灵压,如同实质的山岳,朝着陈岁安当头压下!
陈岁安只觉得胸口如遭重击,气血翻涌,耳中嗡鸣不止,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手中的清心香瞬间尽数熄灭!沟通的意念被粗暴地打断,大报马血红的眼中只有疯狂的毁灭欲。
“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黄色的细小身影如同闪电般从陈岁安身后窜出,挡在了他与那狂暴灵压之间!是黄淘气!
它体型虽小,此刻却将自身修炼的灵光催发到极致,形成一层薄薄的光晕护在身前。它没有选择硬抗,而是凭借天生超凡的敏捷,在那庞大的灵压缝隙间穿梭、跳跃,口中发出尖锐却并不含攻击性的鸣叫,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焦急、一种试图唤醒什么的努力。
大报马狂暴的意识似乎被这敢于直面它威严的小东西搅动了一下,一只巨大的前蹄裹挟着黑气猛地踏下,却被黄淘气险之又险地避开。黄淘气不退反进,竟试图靠近大报马虚影的腿部,身上散发出的、属于正道仙家修炼而成的纯净灵性,如同一点星火,投入了那狂暴的黑暗之中。
就是这一点微弱的、却截然不同的气息,让大报马那完全被血色和愤怒充斥的意念,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凝滞。它那踏下的动作微微一顿,血红的眼眸中,疯狂之色似乎褪去了一丝,流露出一种近乎茫然和困惑的情绪,虽然转瞬即逝,却被紧紧盯着它的陈岁安敏锐地捕捉到了。
陈岁安立刻将黄淘气召回,迅速后退,脱离了河岸区域。
回到家中,陈岁安抚摸着怀中仍在微微颤抖、却骄傲地挺着小胸脯的黄淘气,回想着大报马那瞬间的迟疑,再结合所有探查到的往事,心中豁然开朗。
他明白了。单纯的武力镇压,或许能暂时驱赶甚至重创此刻状态不稳的大报马,但那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让它彻底堕入魔道,而且无法根治祸源。真正平息这场风波的关键,并非对抗,而是疏导。必须化解它积累数十年的冤屈与愤懑,帮助它打破那烟杆的封印,让它被夺走的力量和部分魂魄回归,实现“魂杆合一”,才能让它从无尽的痛苦与疯狂中解脱出来,恢复昔日那位刚正不阿的巡查灵使的清明神智。
前路艰难,但方向已然明确。
喜欢东北惊奇手札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东北惊奇手札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