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齐章沉默地走在最后，脑海里反复闪过那个胖妇人圆润的脸盘，过分热情的笑容，闪烁不定的眼神，以及她像泥鳅一样迅速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个丢失孩子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停下脚步。
“爹，娘，大哥，你们先回去。我得去一趟派出所。”
一家人全都愣住了，诧异地回头看她。
王翠花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立刻露出支持和急切：
“对对对，二丫，你去跟公安同志说，把那挨千刀的模样告诉他们让他们去抓。
可不能让她再害人了。”
她因为后怕和愤怒，声音都有些发颤。
木大柱皱了皱眉，吐出一口烟：
“去啥去？人都跑了，上哪儿找去？公安一天事那么多，能管你这没影儿的事？”
他习惯性地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爹！”
木齐章语气加重了些，
“我看见她了，我记得她的样子。
多一条线索，也许就能早点抓住他们，少一个孩子被拐。
万一……万一哪天……”
她没说完，但目光扫过宝儿，意思不言而喻。
木大柱噎住了，看了一眼孙子，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烦躁地挥挥手：
“去吧去吧，建军，陪你妹去，路上看着点！”
木建军立刻站出来，憨厚的脸上满是严肃：“哎，爹。”
木齐章和木建军转身朝着镇上的派出所快步走去。
寒风吹在脸上，有些刺骨，木齐章心里却有一股火在烧。
到了派出所，木齐章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光线昏暗，一个年轻民警正在值班。
木齐章走到办公桌前，站定，声音清晰冷静：
“公安同志，我要提供线索，关于今天集市上可能拐孩子的人贩子。”
年轻民警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外表普通却语气镇定的姑娘，立刻重视起来：“你说，仔细说。”
木齐章闭上眼睛，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睁开眼：
“女的大概四十岁左右，身高到我眉毛这里，有点胖，圆脸，看上去慈眉善目，皮肤偏黑，眉毛很淡。
穿着深蓝色的棉袄，领口和袖口有点磨白了，围着一条灰色的毛线围巾，围巾右下角有个不明显的红色线头。
她说话带点本地口音，但有点刻意。
哦对了，她鼻头有颗痣很明显。
手背上有疤痕，这么一条。”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高度和特征。
旁边的木建军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妹妹观察得这么仔细，记得这么清楚。
年轻民警飞快地记录着，眼神越来越亮：
“好，好，同志，你提供的线索太重要了，非常具体。
我们马上汇报，排查近期有类似特征的可疑人员，谢谢你啊。”
做完笔录，签了字，走出派出所，冷风一吹，木齐章才感觉后背出了一层细汗。
木建军看着妹妹，憨厚的脸上满是佩服：
“二丫，你真行，说得真清楚。”
木齐章摇摇头，没说话，回头看了一眼派出所紧闭的门，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白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她知道，自己提供的线索未必一定能立刻抓到人，那个叫大柱的孩子也未必能找回来。
这个年代技术落后，抓捕困难重重。
但是，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问心无愧。
这种尽力之后的心安，冲淡了之前的恐惧和愤怒，让她脚步变得踏实而坚定。
“二哥走吧。”
她轻声说道，语气平静。
兄妹俩的身影消失在寒冷的街道尽头。
虽然结果未知，但主动出击带来的微弱希望，远比被动承受的恐惧，更让人有力量面对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
.......
和二哥在派出所门口分开后，木齐章脚步一转，朝着县武装部招待所的方向走去。
她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件事。
招待所的前台坐着一个烫着卷发，穿着时新呢子外套的年轻女人，正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
看见木齐章进来，她眼皮懒洋洋地抬了一下，见是个穿着普通相貌平平的姑娘，又垂下眼去，继续嗑她的瓜子，故意拉长了声音问：
“找谁啊？登记。”
“同志你好，我找306房的陈星同志。”
木齐章语气平静。
那女人嗑瓜子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上下下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了木齐章一遍，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敌意。
她撇了撇嘴，语气变得酸溜溜的：
“陈星同志啊……他不在，出去了。”
说完就低下头，故意把瓜子嗑得啪啪响，明显是懒得再搭理人。
木齐章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她也不急，就安静地站在柜台前，目光淡淡地看着对方。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穿着军绿色衬衣身姿笔挺的陈星正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柜台前的木齐章。
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那层惯常的冷峻瞬间融化，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三步并作两步就跨下最后几级台阶，直接走到木齐章面前，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齐章？你怎么来了？等很久了？”
他完全无视了柜台后那个瞬间坐直了身体眼神发亮又迅速变得幽怨的女人。
木齐章瞥了一眼柜台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压低声音对陈星说：
“没等多久。就是……好像不小心挡了某人的桃花，差点连门都进不来。”
她语气带着调侃，眼神瞟向那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女服务员。
陈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冷冷扫了一眼，那女人立刻心虚地低下头假装翻本子。
他转回头，看着木齐章，眼底带着笑意，声音低沉：
“哪来的桃花？我眼里就你这一朵。别人，我看不见。”
木齐章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脸上有点发热，却故意板起脸：
“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可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她的好心情。
两人并肩走出招待所，把身后那道不甘又嫉妒的目光彻底隔绝。
走在寒冷的街道上，木齐章收敛了笑意，正色道：
“跟你说正事。我跟家里说好了，初三上午，你来我家。”
陈星神色一肃，郑重点头：“好。我一定准时到。”
他犹豫了一下，问：
“叔叔阿姨……还有大哥大嫂，他们平时都喜欢些什么？我第一次上门，不能空着手。”
木齐章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还真没留意过爹娘具体的喜好，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不用特意买什么，按平常的，买点水果点心烟酒就行了
。意思到了就成，他们不在意这些虚礼。”
陈星认真记下：“嗯，我知道了。”
走了几步，木齐章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陈星，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还有件事，更重要的。
我打算做点事，需要一笔启动资金。
你之前给我的那笔钱，我算你入股，赚了钱按比例分给你。
如果你不愿意冒险，我现在就可以把钱还给你。”
她目光坦然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决定。
陈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回答：
“给你的就是你的。怎么用，你决定。”
他顿了顿，眉头微皱：
“是不是钱不够？我这一年又攒了些津贴和补助，回头一起拿给你。大概有四百多。”
他说得如此自然，仿佛把全部身家交给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木齐章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也不矫情，直接点头：
“行，到时候你能动用的，都给我，我确实需要更多本金。”
陈星干脆利落地点头：
“好。我明天就去取。”
木齐章看着他毫无保留信任的样子，忍不住想逗逗他，歪着头问：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老婆本都亏光了？血本无归哦？”
陈星看着她，眼神专注而坚定，摇了摇头：
“不怕。我能挣钱，亏了再挣。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纵容：
“……你使劲花。”
“你使劲花。”
这四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木齐章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她忽然想起前世不知在哪里听过的一句话：送给女人最好的花，就是‘随便花’。
她没想到，在这个物质匮乏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的年代，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竟然听到了这句话最朴实最真诚的版本。
她鼻子微微发酸，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踢了下脚边的石子，再抬起头时，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好，陈星同志，这话我可记住了。”
她声音轻快，带着一丝难得的娇憨，“到时候亏了，你可别哭。”
陈星看着她笑，嘴角也柔和地弯起：“嗯，不哭。”
寒风吹过街道，卷起几片枯叶。
但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一种无声的甜蜜包围。
木齐章的创业之路，有了最坚实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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